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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雁门秋月(三)

  日头升起来了,但仍是风凉,此刻西北的春天也并无什么暖意。
  信是送出去了,只是不知道她买通的狱卒认不认她所承诺的半爿铺面。死马当活马治着再说。
  她听到锁链在地下拖行的声音,好一似许多年前家里钗环相碰的叮咚声来。彼时良辰今日冷狱,其实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她自己,辛蛮如今可不只是属于她一人。
  忽而狱卒走来,哐哐几下将门锁打开了。“辛蛮,你出来吧。”狱卒道。“刺史大人查实了你和乌兰王令牌失窃无关,让你走。”
  这信可这样快么?
  刺史和容进都不愿见她,打发了她回家去。辛蛮挠着身子往外走,出了牢门更是浑身难受,走到通衢上更是痒得要死,必然是被牢里的跳蚤咬了。她飞奔回家去,进了屋子便喊人:“晓君,晓君!打水来!”。
  无人应答。
  “辛晓君!”
  “大娘子。”屋头怯怯地伸出一个垂髫的脑袋来。“要做什么?”
  “细君你做什么?”辛蛮道。“你这会儿不上学,在这里干啥?”
  细君走出来,犹犹豫豫道:“晓君姐姐服役去了,临走前和我说,以后我要多服侍大娘子。”
  辛蛮拔腿往后堂的绣坊看去。满屋绣架子还摆得停当,却只剩下几个小小黄毛孩子在那绣着。
  “你们不上学,在做什么!”辛蛮吼道。
  小孩们见她来了,哇地哭了起来:“哥哥姐姐们都被征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昨天傍晚!”细君呜咽道。
  “一夜路程,此时恐怕已到了雁门关。”赶过来的宅中人王老伯叹息道。
  “老王……”辛蛮看着王老伯一脸泪珠子,知道也是束手无策。“征役名单,在娘子书房的案上。”王老伯空空的袖管随风白荡着,仍旧垂泪。“老朽等人已是尽力了。”
  辛蛮回到书房里,见书桌上齐齐整整放着一迭纸,密密麻麻写满了辛氏的四五十口人。果真这个容进,将他们家十三岁以上能征的人口全征去了,留下几个正在念书的黄口小儿以及几个老弱病残。好个风卷残云,蝗虫过境!
  “我若不报仇……”辛蛮咬得牙齿生疼,浑身的痒又迸发出来。
  “辛细君。”她喊道。“你和几个姐妹给我打两浴桶热水来,凉水也送来一桶,就送到书房里。”
  好一阵子,热水打过来了,她将人全部赶去后宅,把门一关,然后将书柜旁垂到地上的厚重帘幕一掀。浓重的血腥味翻滚而来。
  那儿的太师椅上五花大绑着一个人,铜色的胴体精赤,双目紧闭,胳膊、脸上全是血痕。
  辛蛮冷笑:“自寻死路。”她舀起一瓢冷水,往他身上泼去。那人一个激灵,浑身都颤抖起来:“何方孽障!速速松绑!”
  “将你弄瞎了就认不出本娘子了?”辛蛮徐徐脱了衣裙,往他身上扔去。“好好用你的狗鼻子闻闻,是不是你老娘辛蛮!”
  那兵挣扎起来,却始终无法睁眼。“我杀了你!”
  辛蛮哼了一声,将自己泡在滚热的水里。“把你放了也是无用。”她道。“让你和老娘缠斗?到我宅子里一招生石灰你就瞎了,第二招你以为是什么?”辛蛮终于缓缓地用上了她原本的慵懒调子。“那是软骨散,你以为你还使得上从前的力气么?这会儿,你估计也就和我们细君小妹妹力气差不多。”
  那兵一股脑咒骂着。
  辛蛮笑了两声,将玫瑰花瓣从脑袋上摘下来。“你要是乖一些,你娘我给你也洗个澡,这就是个洗新。洗完之后,你就是我们辛家的人口。”
  辛蛮从水里浮出来,一双妙目碧波含情:“反正,你在容进那里也已是死了。晓得么,我出来的时候,容进说已坐实了你是细作,抢了我手中捡到的乌兰王的东西遁去。你臣服于我,还能留下一条狗命。”
  那兵剧烈挣扎着,身上的伤口裂了开来。加上辛蛮的衣服本爬着虱子,那虫子见血就钻,将他咬得一阵叫唤,随着挣扎他人都掀到了地上去。
  “没用的东西。”辛蛮哼道,湿漉漉地从浴桶里走了出来,从抽屉里拿出两砖生石灰,扔到花瓣飘荡的浴桶里。顷刻间水便沸腾起来,滋滋冒烟。
  她将她的衣衫从兵身上拿下来扔到桶里,然后用剪刀将他身上的绳索一一剪断:“你可乖一点,若不听话,把你也扔进石灰池里。”
  “狗杂种!”那兵无力地嘶吼着。他真的发现自己哪怕没有了束缚,也丝毫使不上劲儿,匍匐在地上只能挣扎着。
  他目视不见,突然只感觉一阵温热徐徐靠近。一滴、一滴,一滴。水打在他的胸膛上,胳膊上。头发,是湿发,还有一定温热的湿发,簌簌落到他右边胳膊上。
  溽热爬上了他侧卧的右边腿,随着伤口撕裂的疼痛蔓延到脑髓里,再俯冲到那不受控制的地方。
  “恶心。”眉心之上,穿来女人冷漠的声音。
  辛蛮屈膝立在他身体之上,冷冷看着他身体幽暗的变化,咬着牙道:“我给你用石灰水洗洗,你就消下去了。”
  闻得她啪嗒啪嗒地踩在水里,咕噜咕噜地舀了水来,然后一步一步往他走去。
  “滚!滚!”他咬牙切齿道。“你何不杀了我!”
  “啊,我可不舍得让你就这样死了。”辛蛮声音特别温柔。
  右侧耳畔的汗毛呼啦啦地全部竖了起来——什么东西软软的,正要贴到他密匝匝的耳上绒毛。“容进害辛家搭进去四五十口人,我怎不能在你身上找补回来?”那软款温柔,贴着他的耳膜,如天宫传音。
  滚烫的热水从他右侧脸直泼到他大腿上去。
  他喊了一声,忍下了剩下的几声。又烫又刺,和他那个不受控制的玩意一样。
  一瓢又一瓢。那滚烫渐渐地也习惯了。
  花香?是玫瑰香。水有玫瑰香——
  泼水停了下来。
  “王伯!”女人大声喊道。门疏忽开了,亮得他双目不见也顿感疼痛。
  “这厮是我刚捡回来的,忒脏。”辛蛮哼道。“你带下去好好给他洗洗。他是个瞎子,怕也没啥力气了,安排去染缸里捞丝线,不成再说。”
  “是,大姐。”老伯伯应道。
  不对,她不是没穿衣服么?这个老朽就这样进来了?
  老朽的胳膊倒是力气丰沛,将失去力气的他扛了起来:“小伙子可惜了,这身腱子肉——大姐,这小伙儿叫什么?”
  “没有名字呀……”辛蛮略略思索。“托赖观世音菩萨保佑,他才在半死不活的时候叫咱捡到了。便叫作菩萨奴吧。”
  王伯伯点点头:“辛菩萨奴?”
  “辛菩萨奴。”辛姑娘咧嘴一笑,笑杀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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