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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终)

  骨灰里可是有大块的骨头的,你忘了吗?怎么吞得下。
  陈年听了我梦里的内容,这是他的第一句感想。
  那是庭审宣判的两天前,我固执地要见他。像是真的被噩梦唬住,一定要来确认他这个人是活生生存在着的。
  我笑起来:那我就当一只狼,哥哥的骨头啃起来一定很香。
  陈年嘴角略弯了弯,然后沉默地望着手腕,那银铐在目光下似有千斤,压得他无力言语。
  突然听见这么一句:我知道你有多爱我。
  我握紧了拳:什么?
  声音轻得我几乎以为是幻听。可陈年的嘴唇确实有过开合。
  他抬眼看我,说: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我的行车记录仪有停车监控功能。
  我愣了愣,瞪大瞳孔:意思是、那天的情形都被拍下来了?可是过了这么多天,记录已经被覆盖了吧!
  陈年说:我的电脑上应该有云端同步保存。
  我猛地按住桌面:我现在就回去找!
  从陈年的电脑里拷贝下视频传送给闻秋,得到她对于庭审结果把握极大的答复,我后知后觉的松弛下来的神经忽然一个哆嗦,意识到这钢索徒步的日子里,安全绳从来握在陈年自己的手里。什么忘记都是假话,他不可能直到今天才想起监控的事情。除非一直以来,他都决定甘愿承受刑罚。
  思及此,我心有余悸。
  由于证据链的完整有力,更归功于闻秋出色惊人的辩护,陈年以正当防卫之由被当庭释放。惯例是要用柚子叶去晦气的,我却开了瓶香槟,飞扬的酒沫洒了陈年满身,他笑着取下我口中咬着的那支白色桔梗。
  我说,我在他们拍的现场照片里看见掉在地上的那束花了。
  陈年将花挨着鼻尖轻嗅,说,那天我想,如果是情人的话,好像得准备点不一样的。
  他问怎么不见母亲,我答他,妈说她要清修一阵,吃斋念佛为我们家赎罪,上灵山寺去了,回头我带你去看她。
  出来以后的陈年总隐隐使我觉得不安,出于种种原因,他不能回去工作,我叫他先在家休息一阵,他应声说好,看不出情绪。言行举止表面看不出异常,只除了人时而显出恍惚,好像有几缕魂魄遗失在别处。我由此和他说话都不免带着小心,观察着他,生恐惊吓到他。
  那天晚餐我开了瓶烈酒,意图打破僵局。陈年不胜酒力,靠在沙发小憩时,就合起了眼。我走过去,跪坐在他身侧端详。偏白的肤色,生出点青茬就格外刺眼。颊边染了点绯色,是这几日少见的红润。睫毛颤巍巍翘着,遮住层层心绪。我想他确实心不在焉,才会连胡须都不仔细刮。于是我从洗漱台取来工具,跨坐在他大腿上,在他唇周轻轻涂上剃须膏,电动刮刀嗡嗡地运作着。他在困倦中扭动头部,我立刻掐住他下颚,不许他乱动。
  当他睁开眼时,我正用毛巾擦去他脸上的膏沫。他的目光由于醉意而朦胧,缱绻得惊人。我望着他反射着微弱灯光黄晕的虹膜,将毛巾一扔,吻上他搅人心智的眼。唇从眼角滑落到唇畔,一只手插进他柔软的发间,一只手揉抚他的大腿,释出膨大的欲望。
  我的底裤在更早时褪去,轻轻抬臀,亲切地寻找到她所渴望的坐标,缓缓压下,荒原被热烈而具体的根器填满,他在那一霎猛然不可承受般紧紧掐住我的腰身,意识骤然让本能侵袭,挺身向上冲撞,开始邪恶的律动,又用难舍难分的吻吞下被肢解的呻吟。
  用力。刺痛我,贯穿我,让我感受到你的绝对存在。我对他耳语。双手环着他的颈,越圈越紧,像要将他扼死。他的吻变成啮咬,从锁骨啃到胸乳,连绵成一串濡湿而炽热的疼和痒。求生欲激发他残暴的潜能,他如困兽要撞破枷锁般不带怜惜地在我身体里进攻,我享用着被快感蚕食而馈赠的疼痛,哈……
  锁住他脖颈的手逐渐脱力,整片身体不再受自己的掌控,成了惊涛骇浪里颠沛的薄舟,每个浪头都是暴虐,都是毁灭,都是堕落的自由。
  他在我的耳边带着腥气地低喊,醉,醉,罪。
  意识飘忽中我分不清,是否我的名早已为我定罪。
  泪珠迸出来,打碎肌肤。疯狂把强撑的皮囊都撕破,彼此将脆弱的蠕动的内脏袒露。
  我偎在他胸口喘息,好想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可被他随身携带又不引人侧目,众目睽睽下做最安全的伴侣。不断贴紧他的怀,好像怎么都不够,向他发问:哥,你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陈年捋我的发,平淡道。
  我终于把不安吐出:和我在一起,生活变成了不断漏雨的阁楼,以前你称得上风光无限,可如今惨淡收场,旁人对你从歆羡到诋毁,失去了正常的社交,甚至是理想的职业,还要提防不知什么时候会窜出来的敌意。
  多残忍。如今说这些简直是马后炮。
  他安慰一个惊惶的孩子般抚我的发,声音如缓缓融在春天的雪:至今发生的一切是必然更多还是偶然更多,我也不知道。你问我想要避免这些不幸的变故吗,当然会想。可如果世上并没有一条两全的路留给我呢?这不是怎么选才不后悔的事,因为对我而言,你从来不是一道选择。理想的工作,友善的社交,无虞的生活,都是不同程度的欲望,但爱你是发自本能。
  陈年顿了顿,又讲:从前我徘徊不决,不是难以取舍,而是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令你真的幸福。总是会觉得,好像怎么做都不对,但怎么做,都只能向前,没有回头,所以我们会一起继续过新的生活,好吗?
  我耸耸鼻尖,嗓音因心虚而含混:你这样显得我的爱好卑鄙,我说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可是想想,我好像只是不允许有人比我更爱你,我的爱从没以你的幸福为目的。
  你的爱长什么样子都好,你想怎么爱我都可以,他的声音里蕴有一种对厄运的柔顺:你只是存在,都使我幸福。
  活着不需要很清白,也不需要很明白,因为能做到一件都是太侥幸。这是后来我们终于接受的道理。本来故事说到这里我就想停下,可终究还是发生了一件惊险却不算意外的插曲,我想或许该提一下。
  在浴缸里洗浴的时候,陈年突然冲进来,对我说着火了,他飞快将两件浴袍用冷水浸湿裹住我也裹住他自己。赶到门口的时候,火势已沿着花园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小洋房整个囚困。秋天的枯枝败叶让火焰愈演愈烈。陈年将浴袍捂紧我口鼻,说,把眼睛闭上,我们跑过去。我点点头,闭上眼,感觉到他一只手揽着我,我们便用尽全速朝火海闯去。
  浓烟刺鼻,火把湿透的浴袍都烤得滚烫沸腾。
  几秒钟后,睁开眼,两个灰头土脸的家伙已站在庭院外,死里逃生。
  邻居街坊围拥过来,旁观的人们纷纷感叹命大。火警终于赶到时,房子已烧到了内部,横梁劈啪断裂声,等扑灭也不会剩什么了。
  显然是人为的纵火。而纵火者就站在人群之中,我一眼看到她。
  曲越一身连帽衫,口罩挡得严实,可那双眼睛认得出,淬着深深的怨毒。一把火竟没能烧死她恨的人。
  那一眼叫我后脊发寒,陈年在这时攥紧我的手。
  警察过来问我们有没有怀疑的对象,监控多是死角,只拍到一个模糊背影,无法锁定。
  陈年摇头,说认不出、也想不到是谁。我便也摇头。再望向人群,曲越不见了踪影。
  身后的房子烧得半边天空都红得惊异可怖,火浪里似有无数怨鬼哭嚎。我心底想,这纵火者原本是我。
  我生已注定是逃不开炼狱的罪人,知道是罪,却更虔诚地去犯。身旁这人知我不可解救,只得做最无畏的共犯。
  这房子将烧成灰烬,这过去将倒成废墟,要离开了。纵然补天填海,两个人也只管走下去。不知道将要去哪里,能够去哪里,只知道天堂太孤独,我们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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