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你

  下一段视频紧接着自动播放起来。
  这一段内容似乎发生在某场派对上,声音嘈杂,整个画面是蓝紫色调,不停闪烁变换着灯光。
  一开始,镜头似乎并没有目标,先是对准的是几个正在拿着麦唱歌的人,然后随意地环绕一圈,扫过室内的环境和陈设,最后,拿相机的人坐在了几个人旁边。
  【今天的歌不行,唱的都是什么啊,简直污染我耳朵。】
  【就是啊,什么水平的东西都敢出来丢人现眼。】
  镜头靠近,但拍的仍然是桌上的一片狼藉,最先录入的是几个人闲聊的声音。
  【妈的最近都什么有意思的乐子,在家待得无聊死了。】
  【你还没乐子啊,前几天那仨Omega呢,我可亲眼看着你搂着人家出门,哎你那车装得下这么多人吗?】
  【操,没意思,没玩几天我就给他们都踹了。】
  【哎,对了,楚月,最近怎么没见你领那谁出来啊?】
  都是陌生的声音,画面在此时重新动了起来,镜头移动,对准了对面沙发上的人。
  这是一个仰拍的角度,画面里还有很多遮挡的杂物,这个赵楚月长大了不少,看得出是分化之后了,她披着头发,刘海儿遮住了小半边脸。
  【去,别来烦我。】赵楚月似乎醉了,有点迷糊地摆了摆手。
  【别啊,说说呗,我看他总粘着你,你们不是天天出双入对的嘛。】
  【有什么好说的,就那么回事呗,】她轻笑,【不粘我难道粘你吗,他现在可喜欢我了。】
  四周响起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有人接着说:【你这魅力谁不喜欢,他一个Beta肯定迷得没边了,不过他也够痴心妄想的,撞大运当了你哥,还——】
  【什么我哥啊?】
  那人话没说完,被赵楚月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了。
  【什么我哥,谁是我哥?】她直起身子,年轻的脸上满是鄙夷且不屑的笑意。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贱货生的小杂种而已,他也配做我哥?】
  他也配做我哥。
  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的声响回荡在两人之间,伴随着通风系统的嗡鸣声,一遍一遍地在脑中重复着。
  赵楚月几乎全身都僵住了。
  平生第一次,她产生了一种极度恐慌的感觉,视线里是赵楚耘发抖的身躯,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他此时此刻会是怎样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这是哪里来的视频?
  “这个…这是谁给你的?”她干巴巴地问。
  赵楚耘直视着她,“你就说,这是不是真的?”
  他从未有过如此悲怆的神情,比上一次,泄密真相败露那一晚还要可怕上许多,让赵楚月真切地意识到,这次或许真的将要无法挽回了。
  “不是的,你、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嗫嚅着,徒劳地想去抓住他的胳膊,可赵楚耘后退,更加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
  “我不听!我不想听!”他崩溃地大喊起来,情绪再也无法压制,眼泪开始肆无忌惮地涌出,浸满了整张脸。
  “赵楚月,是,我承认,当年我妈把我带到赵家,可能是对你和你妈妈造成了伤害,可是……”他说着,声音都在发颤,“可是,那时候她又有什么办法,我妈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也是无辜的啊!”
  “没有,我没这么想过,哥,哥你别这样,你冷静一点……”
  “你闭嘴!别这么叫我!”
  他再次厉声大喝,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过速的心跳让他头晕眼花,几乎要站不住了。
  他不想回忆飞机上那些时间是怎么度过的了,那个陌生人给了他这两段视频,提出了交易条件,第一次看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固执认为这是合成视频,一直到第七遍、八遍,才终于绝望地认清了现实。
  那种心痛的感觉太可怕了,像一只手刨开他的胸膛,将心脏扼在手里,活活捏碎了。
  什么解围,什么拯救,那些被他视若珍宝的记忆和感情从头到尾都是假的,是骗局,是一群青春期男女无聊研究出的把戏而已。
  一天以前,他还在为陌生的感情而感到悸动,而今天,只是一个瞬间,过去十几年的相处就变成了笑话。
  他怎么会幻想赵楚月是爱他的,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过去十叁年,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他泪流满面,继续质问。
  “你觉得我很可笑,对吗?一个不自量力的Beta,一个‘杂种’,也敢自称是你哥哥,被叁言两语就能哄上床的货色,特别廉价,也特别蠢,所以我对你来说,就是个有意思的玩具,是吗?”
  “不是!当然不是!你别这么说自己,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啊!”
  赵楚月听着他那些心惊肉跳的句子,都快要疯了,他站在那里,却不像人,而像一只爬满狰狞裂缝的花瓶,似乎下一秒就会轰然破碎。
  “我不是自愿到你家来的,赵楚月,我不是自愿做你哥哥的,如果我有得选,我当然希望这一切从没有发生过,我不要你们家的钱,我不要叫这个名字,我只要我妈活着,我要、我……”
  他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一整个世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令人绝望过,空气仿佛一潭淤泥,要将他拉扯进池底。
  他踉跄地后退两步,身子沉得厉害。
  “算了,算了……”他沉重地喘息着,“我和你又有什么可说的呢,算了吧。”
  他转身,似乎下定了决心永远不再回头似的,开始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而赵楚月这时候反应过来他是要离开,一股巨大而冰冷的寒意自脚底升起,她骤然意识到,或许从今往后,自己能看到的就只有这个背影了。
  不会再有人冲着她露出那样的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不会再有人那样全心全意地爱着她了。
  赵楚耘要走了,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她害怕了,怕得几乎发抖,木然地几步跟上去,用手去够他的衣角。
  “去哪…哥,你要去哪……”她颤声叫他。
  赵楚耘头也不回。
  “你要去哪?别走,哥,你不能走!”
  她加快脚步,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拦着他不许离开。
  “放手,赵楚月,我不是你哥,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赵楚耘剧烈挣扎。
  “不行!谁说的没关系?!我没同意,我不许你走!”
  她用上了力气,双手死死箍住他的胳膊,钳制住两只手,将他往回拖。
  “有没有关系不需要你同意!放开我,放开,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地下停车场的人并不多,但刚才的争吵已经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两人现在的大肆挣扎,更是引得人纷纷看了过来。
  承风在一旁早就看傻了,之前对话的信息量早已让他大脑宕机,这会儿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掏出了手机,才终于又醒了过来,大惊失色地挡住两人。
  “楚月姐,耘哥,你俩快别闹了!这么多人看着呢,被拍到了可不得了啊!”
  但赵楚耘肯定是不会理他的,他仍旧在拼尽全力想要从赵楚月的桎梏里脱身,用力踢打着。
  “放开我,赵楚月!放开!”
  “哎呦,哎呦,耘哥,算我求你了,别喊了行不行啊,咱小点声消停一点啊!”
  赵楚月眼疾手快,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他的嘴。
  “小承,把车门打开,和我一起把他按进去!”她大喊。
  “哎,好,好……”
  赵楚月虽然瘦,但Alpha在力量上有着绝对优势,纵使赵楚耘挣扎地再厉害,仍旧把他牢牢地锁在了身前。
  两人一前一后,竟然真的把他塞进了车里。
  只是这架势颇有几分绑架的意味,更多的人出现在了附近,探寻地观察着发生的一切。
  承风关上车门,快步跑到驾驶座坐好,今天下午赵楚月说要一个人来机场,是他非要跟着来的,他无比庆幸自己的那时的决定,若是他不在,今晚只怕是要出大事。
  虽然现在这个情形,也不一定就没事……
  他回头看向后排,赵楚耘依旧没有放弃抵抗,被赵楚月反剪了双手压在座椅上。
  “看什么看?快开车啊!”她大喊。
  “可是,可是耘哥他……”
  “开车!!”
  承风不敢再犹豫,一脚油门下去,驶出了这个众人围观的是非之地。
  车子在夜幕的车流中飞快穿梭着,车门紧锁,将两人困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狭小空间里。
  赵楚月的指缝是湿热的,赵楚耘的泪流下来,浸透了她的手掌。
  他不再挣扎了,像是已然完全绝望地放弃了,倒在座椅上,静静地流泪。
  赵楚月看向他通红的眼眶,那里面是完全不加掩饰的痛苦与恨意,锐利得像一根尖刺,直直扎进她的心脏里。
  她心痛又胆怯地缩回了手。
  赵楚耘衣衫凌乱地倒在那,如同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半晌,终于开口:
  “赵楚月,”他轻声说:“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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