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好像是失败了。
  阴冷的海水必须有人坐镇。
  于是,他替那人留在了海底,用力把那人推了出去。
  “你是极凶,你是苦难众生汇聚的怨念,你从诞生那一刻起,除了黑暗便再没有见过别的颜色”,他声音轻轻,“但那不是你的错,那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去投胎吧,去轮回,去真正活一世”,他很轻柔地摸摸那人头顶,“去看看人间的烟火色。”
  沈长清神色有些落寞,他只能想起一些混乱的碎片。
  他不再多想,只一如当年那般伸手要去拉四当家。
  忽然间,昏暗里有什么东西缠住他的腰,那东西被人用力一扯,沈长清便飞速向后远离,而另一根同样的东西绕上四当家的脚踝,猛地将其甩出水面。
  有人抱住他,即便在水里他也能清晰听到那人的声音。
  “明知道我会怕”,那人声音低哑,“你怎么狠心留我一个人。”
  “师尊…乖…说你错了……”那人的手越收越紧,仿佛他若不说,那人便要活活勒死他。
  那人的嗓音不是一般疯。
  沈长清想,这不应该,怎么会这样呢?
  那人吐了个水泡泡在他耳边,张口咬他耳垂,步步紧逼,“听话……说你再也不敢了……”
  第024章 为师想起来点
  “你受伤了……”沈长清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想法,并不是徒弟的大逆不道,而是担忧。
  “您别管……”,在水里,血液大量流失,颜华池手脚冰凉,“徒儿身上不疼……”
  他呢喃在沈长清耳边,“等我们上去,您吹口仙气,就能好。”
  少年把脑袋抵在他肩膀上,沈长清想,这小孩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又弯了眉毛,笑眯眯的。
  笑眯眯的,不想让人注意到他漂亮的皮毛下,隐藏着怎样的旧疾和暗伤。
  “好——”沈长清应了,颜华池不松手,他也不挣扎,任少年一手搂腰一手操控藤蔓带着他往上升。
  等湿哒哒地出了水,洪水依旧汹涌,寒风凛冽。
  沈长清站在崖边,静静盯着徒弟的背影,看他在风浪里穿行,看着一根根藤条把众人送到平地上,看着他白衣渐渐被血染透,然后黑色的藤蔓一点点钻回那些狰狞的血洞中。
  那里面是怨念,是病痛,是灾疫,是苦难,是求不得,放不下,逃不脱。
  怎么会这样呢?沈长清又一次想,这不应该。
  明明三千年前,他就把那些东西都一股脑解决了。
  明明三千年前,他便已经送那人往生,可那人为什么直到十七年前才降世。
  很多事情他都记不清了,但他能认出那些藤蔓的本体。
  是那片永远看不到尽头的黑色海洋啊。
  当年这孩子还不会控制阴水,他便耐心地一点点教。
  ——先守住本心,不要动摇。
  ——再坚定信念,相信希望。
  他说,“要相信,总有一天苦难会成为过往,而未来终要长成你希望的模样。”
  你希望的未来是什么样,还未成型的阴水就会变成什么样。
  可为什么,它长成了这种畸形的模样。为什么,掌控它需要你残忍自伤。
  这不应该,如今一切都与他当初所想背道而驰。
  溪谷那端的风浪稍小一些,众人早早弃了筏子攀上崖壁,紧张地观望着这边情况。
  老五用胖乎乎的双手按压着老四的胸膛,鹰眼在一旁干着急,时不时还试探着拍拍老四的脸。
  谢三财还没从这场意外里缓过神来,一言不发蹲在老四身边。
  他在自责,因为他的固执己见,让他的兄弟陷入绝境。
  沈长清和颜华池离这边有些远,他们在更高的山道,或者不如说崖顶上。
  两人对视良久,沈长清垂眸叹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鲜血淋淋漓漓,滴滴嗒嗒,血顺着衣角往下淌。
  沈长清那青衣上也有血,是颜华池的。
  “把衣服脱了”,沈长清上前一步,崖顶很高,底下没人能看见他们。
  “唔,有点累,不想动。师尊帮帮我好不好?”
  沈长清知道,这是因为失血过多。
  他没有再耽搁,伸手去褪徒弟的衣,那小孩可能是怕他太过忧心吧,此时竟还想着宽慰他。
  那小东西笑着说,“之前在诡域,师尊都不敢睁眼看看徒儿,如今倒是扒得利索。”
  “少说话,留点力气”,沈长清指尖在徒弟光滑的皮肤上游走,扯了自己衣上一条又一条湿布给徒弟包扎伤口。
  沈长清撕的是穿在里面打底的白色中衣,外衫在风里来雨里去,怕脏没给徒弟用。
  所幸颜华池这伤势大都在上半身,用不着连亵裤都不留。
  沈长清眼里只有汩汩流血的伤口,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他专心致志,简单处理完,他叹了好几口气,“药物本就匮乏,也没个干净布条,只能先这样了。”
  他顿了一下,“用为师背吗?”
  颜华池笑,扯了伤口轻嘶一声,然后更开心笑,“您都这么问了,徒儿怎么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呢?”
  沈长清点了一下头,看了那满是污血的上衣一眼,最终脱下自己的绿白外衫,披在颜华池肩上。
  他转过身,蹲下来,一腿跪在地上,等徒弟趴上他背的时候,他轻皱了眉,微不可查吸了口气,然后两手兜着徒弟的腿,缓缓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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