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常七站住脚,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大概也就是一弹指的功夫吧,常七平静道,“什么国师?国师不是在上京吗?老汉退隐久了,竟不知当今圣上什么时候喜得麟儿,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隔着火光,隔着老五大大的影子,谢三财却依然能看见,看见常七背在身后不住颤抖的手。
  ——坏事了!老常头看起来真的不知此事!
  常七歪着脚,晃晃悠悠往前走,他腿脚不好,走两步就要拖一步,“我就是个老疯子,年纪大了,一喝酒啊,就什么也记不住了。”
  常七提起葫芦灌了一口,朝身后挥挥手,“你刚刚说啥?记不住,记不住……”
  他像是醉了,摇摇晃晃歪歪扭扭,脚底却似抹了油,一会就走远了。
  谢三财默默目送常七离开,然后目光骤冷。
  “拿着东西做好准备应战,等会叫大声点,叫惨点,都听见没!”
  谢三财往主帐走,五当家和两个亲信跟着他进了帐。
  五当家刚要坐,谢三财发话,“去找老四起一卦,回来告诉我吉凶。”
  胖子局促地捏了捏衣角,也不说话,点点头,退出去了。
  两个亲信上前,“方才那人……”
  二人对视一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谢三财摇摇头,“不,你俩悄悄跟踪他,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叫他发现,若他管不住嘴……再灭口。”
  谢三财望着山上,密林里有明亮光点起起伏伏穿梭,闪烁间汇成一条银河。
  沈长清望着山下,漆黑一片,看不到哪里是太平教营地。
  陈渊海与胡万不在队伍中,沈长清和林苍牵马并肩而行。
  林苍看见沈长清不走,便也跟着停下,询问,“怎么回事,哪里不妥?”
  沈长清压低声音,“太招摇了,还请林先生帮忙传话,让大家把火把灭了,只需隔十人留一个就行。”
  林苍做了一个手势,前排的火焰接连熄灭,后面看见前面灭了,也跟着照做。
  沈长清点点头,队伍慢慢前行。
  “秦兄弟,太平教……那疯子……”林苍有些担忧,那晚夜袭是他带的人,如今想起来,还是会心悸不已。
  “林先生应当是读过书的人”,沈长清递了张小纸条过去,“早上林先生也看见落院里的白鸽了。”
  “打开看看吧,不用担心,已经解决了,秦家的援兵就在山下。”
  光线有点暗,林苍没打开纸条,低头只顾看路,“他们为什么不上……”
  沈长清看了他一眼,他后知后觉很快闭了嘴。
  秦家如带兵上山,胡万该怎么想!
  林苍神色有些黯然。
  沈长清上山前,他是牛驼山唯一识几个字的人,他也曾读兵书想为自己谋生路,也曾弄来棋盘附庸风雅。
  他看不起牛驼山那些野蛮人,却又没有反抗野蛮人的力量。
  他曾以为,这样也不错,他是整个牛驼山唯一的智囊,胡万再怎样也不会要他的命。
  他妥协惯了,也随遇而安惯了,太平的时候他心里头谁也看不起,一遇到事情他又最先逃避。
  沈长清的明察秋毫,让林苍非常恐惧。
  他总觉得自己在沈长清面前,已经没有任何秘密,连心中所想都能被沈长清轻易悉知。
  沈长清仍看着林苍,温和道,“一会林先生要首功吗?”
  林苍先是一愣,然后目光闪烁,“您……什么意思?我打头阵?不,我……”
  “林先生不愿,也不好强求”,沈长清轻轻,“那一会让你的人马跟在秦家后面,这功劳,一人一半可以吗?”
  “嗯”,林苍低头,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沈长清叹息,“林先生若还是有顾虑,不若你我下山后命人全熄火把,再借着月光摸黑回半山腰,隔山观虎斗。”
  “这样大当家以为我们还在山下,便没理由怪罪,只不过我的人承受了全部风险和损失,这功劳,我要七成。”
  “您当得全功”,林苍踢着脚下碎石,步履稍轻,有些虚浮。
  林苍知道太平教也是沈长清的人,两人这对话,自然是说给队伍里其他人听的。
  正是夜深人静,谁也不乐意动手。
  这隔太近了就难免露馅,正好找个理由远离山下看戏。
  林苍心中对沈长清的畏惧又上了一层。
  台词是提前背好的,可情绪却是实打实的。
  林苍恍然有一种自己在拿命演戏的错觉。
  林苍听着身旁沈长清的脚步声,那声音很沉稳。
  这种无论何时都很稳的对手,是最可怕的!
  林苍忍不住胡思乱想,断断续续猜测着沈长清的真实身份。
  能让酒塘秦家主家来人毕恭毕敬到如此地步的人可不多,要知道,酒塘四大家族背后的靠山是长清君!
  莫非……此人是皇亲国戚?
  毕竟这个叫“秦溪”的人,相貌实在太年轻了,身上也没有那种普遍靡废的官僚气。
  如此见识,如此气度,只可能是那位国公爷家的世子了。
  天齐宗室不知是何原因,除了个别几代,子嗣一直稀少。对得上年龄的,只有当今天子的表弟,广福帝兄长的独子,颜永怡。
  国公爷年事已高,随时故去,平昭帝又至今不娶后纳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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