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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104节

  凤丹堇正与臣子叙话。
  “……燕卿家当年于北境收复的诸多功绩上,本宫颇有耳闻,慕名已久。昔日宴上匆忙,今日终于得见。”
  “殿下谬赞。”
  几番虚与委蛇。
  堂下端坐的青年一身昭示品阶的紫袍官服,举止文雅,喝茶时都不曾弯一弯腰脊。确如旁人所说,半点看不出是握着一州命脉的掌兵都督。
  凤丹堇目光扫过堂中,垂眼看禀禄拿盏倒茶的手指,道:“去岁陈州贪污一案,是卿家一力主持定罪,为我大朔除去腐根。更有陈州解元蔺氏沉冤得雪,今已成为新科状元入得刑部效力,朝廷多添一名有才之士。说起来,件件都是燕卿家的功劳。”
  燕故一当即立起,垂袖作揖,说:“惩奸除恶,匡扶正义,是微臣为官本分。陈州蔺氏德才兼备,恰是殿下新政推行,得以令天下寒士施展才能。殿下仁德,是蔺氏之福,也是天下之福,微臣不敢贪功。”
  这番话将自身功劳推个干净,不着痕迹地捧起上位者,又不落俗套,不得不说实在说得漂亮。禀禄退回凤丹堇座位后侧,看见她嘴角愉悦的笑弧。
  聪明人,无论在何处都讨人喜欢。禀禄膝下收了个别嘴甜的义子,逢年过节也会多给些赏赐。养只鹦鹉一样,大事上无甚用处,闲来逗趣很是合适。
  何况这个聪明人,拿得起权柄,低得了头颅。从戴罪之身摇身一变,走到今天,他不坐在这里,谁坐在这里。
  凤丹堇心情好,命人再次赐坐,“卿家实在过谦,本宫却不能不记你的功劳。寻常物什庸俗,想必卿家也看不上眼。本宫实在想不出什么别致玩意,便偷懒问一问你,想要什么?”
  燕故一嘴角笑意不变,“谢殿下赏赐,微臣受之有愧,还请收回成命。”
  凤丹堇没有听他的,沉吟片刻,问身后人,“禀禄可有何建议?”
  燕故一目光稍滞,跟着挪向半明半暗角落里,那道着靛青内侍服的沉默身影。
  禀禄说不敢。
  凤丹堇说无妨。
  禀禄便说,“古语道成家立业,燕都督既已立业,听闻尚未婚配——”
  话未尽,听者已知其意。凤丹堇抚掌道妙哉,看向燕故一,“卿家可有意中人?”
  燕故一坐在堂下,眼睁睁看堂上大戏唱好,请他入瓮。他说有与没有也不如何要紧了,这些人自有法子得到想要的答案。
  燕故一说:“微末之事,不敢令殿下操劳。”
  凤丹堇接话,“男婚女嫁,理所当然,不必藏着掖着。可是有遇到什么阻碍?”
  禀禄适时上前,附在凤丹堇耳边说了几句话。
  凤丹堇面色微变。
  案上点起的香炉中,轻烟袅袅,做这一场大戏虚虚实实的幕布。
  “书玉曾是本宫的闺中密友,既得卿家援手,再好不过。可寄人篱下,到底事关女儿家的名声,卿家是如何想的呢?”
  燕故一笑意不减,道:“微臣洗耳恭听。”
  “大司徒于两年前痛失爱女,近年身子便大不如前。想来书玉流落许久也是想念家中,本宫便当一当和事佬,劝一劝大司徒,莫让书玉归家时吃许多苦头。卿家觉得如何?”
  “殿下英明。”
  紫袍身影匿于门外黑夜,凤丹堇低头饮一口茶。
  “不愧是燕文广的儿子,又在定栾王身边摸爬滚打数年,修行上佳,说话滴水不漏,的确能把罗仁典那蠢货玩弄在股掌之间。”凤丹堇拂散案前遮眼的轻烟,以手支颐,“这样的人,谈一谈软肋,他竟就迟疑了。”
  禀禄上前将香炉挪开,递上消息,“洛临城两年,闻说这二人朝夕相处,同进同出。去岁往陈州巡查时,燕都督更是把人带在身边,今年祭祀亦是——”
  “说儿女情长嘛,定论过早。”凤丹堇转头,眼尾扫一下禀禄,“要么关系匪浅,要么关心则乱。”
  “是。”
  访客已去,闲杂人等退下,渐渐闭合的殿门搅乱室内光影。
  禀禄替凤丹堇摘鬓边钗,“殿下何须与他生过节?”
  “燕故一上位前,定栾王呈过一封奏疏到御前,上头列的皆是他与闵阿暗中勾结的证据,斥他不忠,清他出靳州。就是这封奏疏,让父皇定下连州掌兵都督的接任人选。”凤丹堇伏在榻枕上,闭目轻声细语地说,“递台阶给仇敌上位,定栾王可不是蠢货。”
  禀禄不言,以指梳她散下的发,乌发柔滑地流过他指间,捉不住。
  “以此反推,裘安城种种便不尽是罗仁典与闵阿二人所为。闵阿下马,罗仁典杀子闭门,至于其中有定栾王多少手笔,时至今日,本宫追究又能如何?”说到这里,凤丹堇叹了一口气,捉住禀禄手指,贴到脸颊边。
  “满朝文武,看我同贼。”她将声音闷进他的掌心,“禀禄,我曾将今安视为知己。”
  “知己何辜,要被野心屠戮。”
  凤丹堇的叹息漫进禀禄指缝,湿润如亲吻,舔舐他的皮肤,逼得他颤抖起来。
  嫉妒都险些忘记。
  嫉妒着被她念作知己的名字,嫉妒着方才能堂堂正正谈论婚嫁的男人。他不甘于成为她身后不起眼的影子,可只有影子,才能离她如此近。
  “殿下做的都是对的。”最终,禀禄这样说。
  凤丹堇在他的指缝间露出一只眼睛,两抹蝶翅关一粒星子,熠熠生辉,“所以定栾王与燕故一必不可能反目成仇。若是因今夜之事,燕故一按耐不住与付襄对上,定栾王又怎会袖手旁观。他们党羽生乱,本宫乐见其成。”
  禀禄抚了抚她眼廓,“今夜他不见慌张,或许……”
  凤丹堇笑一笑,“士之耽兮,犹可说也。箴言如是,诚不欺我。本宫替书玉再讨一个好前程就是。”
  ——
  阿沅叩门说有客到,今安抬一抬头的功夫,那道身影已三两步连跨石阶门槛,奔到面前。
  “王爷!”
  明艳高挑的少年一身戎装,午夜的朗星全纳入眼眸,迎面一见,似曾相识,今安有些恍神。
  来人已经快步冲上前,将今安抱了个满怀。
  阿沅一口气呛住喉咙。
  今安差点要伸手拧断人脖子,强自按捺,推开他,犹豫着上下打量:“小淮?”
  一下止不住满腔激昂的人醒觉退后,跪下告罪,仰面笑出一口白牙,连声说,“是我是我——”
  自裘安城乱事后,今安北上王都城,顺带将小淮扔去了北境历练。转眼间,扎着小辫眼眶通红不肯走的小小少年,突兀拔长了身条臂膀,站起来遮得堂内灯火暗了一暗。
  阿沅环胸倚在门边啧啧出声,“你是在北境吃了多少猪饲料?”
  严淮闻言就要拔刀,一摸空荡荡的腰间,想起进来时兵器全被收缴了,只好转头委委屈屈地看今安。
  长大了,嗓子粗了,脸颊上的软肉也长没了,卖起乖来没什么观赏性。今安伸手掐他脸颊,只掐起一点薄薄的肉皮,好没手感。
  像是换了个人,可皮里包着的芯子仍是团热烈的火,对待今安半点不见生分。
  严淮笑嘻嘻讨饶:“疼疼,求求王爷手下留情。”
  今安松开手,“孔延命你过来参加祭祀大典?”
  说起正事,严淮肃起神情,顶着被掐红的脸一本正经道:“是,卑职奉大帅之命前来。”半点不提是他百般哀求撒泼打滚才求到的。
  “刚去参见了摄政王?”
  “是!”
  今安挑挑拣拣他身上卸去盔甲的戎装,“就穿这身?”
  严淮不好意思地挠后脑勺,“盔甲太重,来得又晚,实在没时间换……”
  满室言笑晏晏。
  虞兰时站在对面隔处空旷花庭的回廊上,注视这一幕久别重逢。
  看少年通身蓬勃朝气,看今安带着纵容的神情。
  总是这样,有那么多的男人女人围绕在她的身边,今天是这个,明天是那个,争相抢夺她的注意力。哪怕昨夜的亲昵被他在午夜帐中数过一遍又一遍,虞兰时仍不敢在此时此地踏进。
  毕竟她什么也没说。
  她什么也没说,他已经自投罗网。
  那厢的严淮还在依依不舍,从怀里掏出一小把皱皱巴巴的花枝。
  细小红粉的花蕊被挤压地干涸失色,经过北境到王都的千里之遥,被人小心翼翼地捧到今安面前。
  严淮眼睛亮晶晶的,说:“王爷,是格桑。”
  每年夏末秋接,漫山遍野的、与阳光一起开遍荒北之地的花朵。
  今安低头摸了摸枯成纸的花瓣,没有说话。
  虞兰时看清她的留恋。
  是阿沅先发现有其他人,无意间转头看见一道雪青身影藏在庭下的柳风花影间,她连忙重重咳了两声。
  严淮纳闷地问:“你怎么了,咳这么厉害?”
  “这个,那个——”阿沅踮脚来回挡他视线,暗骂这死孩子怎么长这么高,“小淮你饿了吗,厨房灶灰里埋了洋芋和叫花鸡……”
  “好啊好啊!”
  恣意的少年兴冲冲来,兴冲冲走,就只是为送一捧故乡的风光。少年的眼里容纳天容纳地,倏忽就随振翅的飞鸟看去很远,暂时不会停驻,不会留意庭下的流水落花,不会发现某些与鼠类无异的窥探目光。
  曾几何时,虞兰时也是如此,但这种心境已经与他脱离开太久。
  目光从绕到墙后的雀跃少年背影,挪去堂前牵系心神的所在。
  花瓣脱落枯枝,慢悠悠地掉在案面。
  虞兰时走进这片前一刻还热热闹闹的暖光里,探手去摸案上的花,碰到今安指尖,说:“很好看。”
  “好看吗?”今安轻折眉心,不是恼,是在回忆,“迎风就长,打许久的仗也烧不尽它,来年又是大片大片地开。不像这里的东西,精心饲养,用点力就会弄死。”
  近些年今安颠簸往天下各州,唯独与生养她的故乡仍然离得很远,眼前一捧从故里带来的旧颜色,在这寂夜突然勾起她一点点惆怅。
  今安转头,目光如流水从虞兰时半束的乌发流到指尖,“洛临城当时见你,好像就是小淮现在的年纪?”
  虞兰时握起她的手,从指尖摩挲到指根,想要擦掉她碰过别人脸颊的痕迹,不甚在意地问:“是吗?”
  他更在乎一些别的,“男女授受不亲,王爷该与别人保持些距离,就算他只是个孩子。”
  虞兰时说话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发觉这一点,今安啼笑皆非。
  今安食指挑起眼前人下巴,端详着,“你以前从不会这样和本王说话。”
  以前以前,又是以前。
  “王爷是在意我——”
  虞兰时就着被俯视的角度,眸光从半遮的眼睑漏出,回看她,“还是在意以前的虞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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