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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好 第372节

  “放开我!”
  他们身为战俘,自然不可能得到优待,这些时日在营中做着最苦最累的差事,吃着最差最少的食物,但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处境,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
  且身为战俘虽苦,好在那位宁远将军发过话,故而营中至少不曾有凌虐战俘之事发生,所以他们从未想过反抗。
  当初他们愿降,不外乎就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可此刻,这些人要押他们去祭天,性命遭到威胁的恐惧之下,便开始有人挣扎反抗起来。
  一名瘦弱的战俘从队伍中踉跄奔扑出去,慌乱喊道:“白校尉,我们不想去洛阳!宁远将军和肖主帅亲口说过,降者不杀,你们不能——”
  随着一支箭矢刺穿他的心口,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扑倒在泥水中。
  端着弓弩的,正是那名李献部下武将。
  他声音寒厉:“胆敢反抗者,本将军不介意将你们就地斩杀祭天!”
  看着那趴倒在泥水中,身形微微抽搐,口中不停涌出鲜血的同伴,一名身形魁梧的俘虏见状悲怒难当:“顺子又不曾反抗伤人!他只是胆小而已!”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射杀了同伴的武将,双拳攥起,一把挣断麻绳:“你们出尔反尔欺人太甚!”
  “左右都是个死,与其窝窝囊囊变成猪羊牲畜一样的祭品,老子何不杀出去!”
  从被徐军强征,到战败成为俘虏,这一路他们何曾有过选择……本以为这一切终于休止了,谁知眼下竟还要不明不白被当成祭品杀掉!
  这究竟是什么吃人的世道!
  男人眼睛通红:“老子今日就跟你们拼了!”
  他很有些身手力气,空手夺下了一名士兵手中的刀。
  而他在这群战俘中应是有些威望在的,见他此举,他身后战俘立即跟从而上。
  “都住手!速速控制住他们!”白校尉快声道。
  “猪羊牲畜?”那名武将见状讽刺道:“未免太过高估了自己,不过是一群不自量力的蝼蚁而已。”
  他说话间,示意身后披着盔甲的手下上前:“胆敢反抗,一个不留!事后将他们的人头清点完毕,一颗不少地带回洛阳!”
  “是!”
  见那为首的魁梧男子满眼恨意,举刀向自己奔来,他眯着眼睛,再次端起了手中的弓弩,瞄准那男子。
  “咻!”
  利箭破空,却非出自他手,而是自旁侧横刺而来,生生刺穿了他的手臂!
  他疼得面色狰狞,手中弓弩砸落在脚下,连连后退两步,同时转身看向那利箭的来处。
  “贺将军!”他身后的洛阳官员将他扶住,惊呼出声,也看向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一行人策马而来,甲衣之外又披着蓑衣,为首者手持长弓,在离他们五六步远处勒马。
  她微偏身,再次挽弓出箭,却是射落在地。
  那名举刀冲来的魁梧战俘看着射落在自己脚边的利箭,身形不禁一顿。
  “何人再敢擅动半步,格杀勿论。”那挽弓的少女声音不重,却比如针雨丝还冷几分,令人不敢造次。
  “……是大教头回来了!”
  “宁远将军!”
  “将军!”
  一时间喊什么的都有,四下不断有将士围上前行礼。
  白校尉趁机将那些躁乱的战俘控制起来。
  “……原来是宁远将军!”那被常岁宁一箭射穿右臂的武将因疼痛而面色发白,他死死盯着那马上之人:“敢问宁远将军何故贸然行伤人之举?”
  “是我该问一问尔等何故擅自插手我军中事务。”那少女驱马又缓行数步,她身下坐骑是一匹极魁梧漂亮的棕红大马,一双眼睛看起来野性难驯,鼻孔中竟不时朝他喷着白汽,看起来甚是挑衅。
  那马上之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与那两名官员:“在外行军,唯军规不可乱,诸位在我军中无主事将官的前提下,擅自造次,动以刀箭,呼喝滋事,如此,我纵是以军法诛杀尔等,又有何不可?”
  照此说来,她倒还手下留情了?
  “你……”一名洛阳官员怒然伸手指向她:“我等有要令在身,乃是奉李献将军之命,押送这些战俘去往洛阳!”
  他们搬出李献名号来,却见那少女态度依旧,甚至又多了两分轻慢:“李献将军为何又要来讨借战俘?此前他带走的那些,还不足够让他拿来审讯吗?”
  这似在嘲讽李献办事无能的语气,让那名手臂受伤的武将恼怒非常。
  他乃韩国公府家仆之子,名和姓都是韩国公府赐下的,唤作贺善,自幼跟随在李献身侧,异常忠心。
  但他多少也有些畏惧于常岁宁的名号,并不想与她起冲突,便强行忍下手臂被伤之怒,与她说明这些战俘的用途是用于祭天,而非审讯。
  常岁宁眼底浮现冷笑。
  好一个祭天,好一个每日杀两百人,直到平息天怒为止。
  每日杀两百人,一直杀下去,雨总有停下的一天,到时便能代表天怒消止,是吗?
  她知道,洛阳城中奉仙宫被冲毁,传出了对圣册帝不利的流言,李献此举,便是要制造出另一个流言,去掩盖那一个流言。
  为了使自己制造出的流言更具冲击力,便选用了战俘祭祀此等血腥之法,来转移世人的眼球。
  且同时又能威慑弹压那些洛阳士族,为彻底清除他们做下舆论准备。
  的确是个怎么看都不会出错的好办法。
  见她一时不语,贺善忍耐着疼痛,定声道:“此事关乎甚大,还请宁远将军配合我等行事。”
  常岁宁看一眼那些被重新控制起来,神情或惊惶或悲怒的战俘们,道:“此事我无法应允,你们不能带走他们。”
  什么?
  贺善只当自己听错了。
  那些战俘们也大多一时难以反应过来。
  “我曾亲口允诺过他们,降者则不杀。他们虽是战俘,却自有相应的军法处置。”常岁宁道。
  一名洛阳官员沉声问道:“宁远将军可知冲撞阻拦祭天之仪,是何罪名吗?”
  “敢问这所谓祭天之仪,究竟是何人发起?”常岁宁视线扫向他:“是圣人,还是唯恐担上监修看管奉仙宫不利之罪名,急于脱责的诸位大人?”
  那官员面色几变:“……宁远将军须知此乃李献将军之意,李献将军奉圣谕处置徐氏余党!”
  他说着,向京师方向抬手一礼,道:“李献将军既是奉旨处置徐氏余党,自然便能做主处置这些战俘!”
  他搬出了圣人名号,却听那依旧不肯下马的少女淡声提醒道:“可是,我也在奉旨清剿徐氏残部。”
  “且据我所知,李献将军是奉旨彻查洛阳城中残留的内应而已,而各处徐军残部,则由我负责。”
  另一名洛阳官员忍无可忍地上前一步,强硬问:“如若我等今日定要带走这些战俘呢!”
  那少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那便试试。”
  她说话间,身下那匹骏马忽而嘶鸣着扬蹄,似要踩过来,那名官员受惊之下慌忙后退两步,再看,只见那匹马朝他哼哧哼哧喷气。
  那官员一时面上无光,神色难以名状……他竟被一匹马给吓唬并嘲笑了!简直岂有此理!
  这时,只听那马上的少女再次开口,口吐嚣张之言。
  第296章 我不会食言
  “这六万战俘,乃是我自汴水一战带回,他们是我军中的战俘,尔等也好,李献将军也罢,皆无权处置。”
  贺善几人脸色僵硬间,那道声音最后无比明确地说道:“谁人若想将他们带走,大可向圣人讨一道圣旨来,我见圣旨,自然不会阻拦。”
  向圣人讨圣旨?
  那两名洛阳官员面色几变。
  莫要说如今水患挡道,要想去京师请旨,一个来回最快也需十日余……到那时,雨水说不定已经停了,他们的过失也已然酿成,杀再多战俘也都已经晚了!
  况且,圣人怎么可能会为此事明言下旨?
  虽说是杀战俘,但以活人祭天,免不了会遭有心之人诟病,他们紧急之下采用此法无可厚非,但若由圣人公然下旨昭告天下,岂不是明摆着给人做文章攻讦圣人的机会?
  帝王要得人心,要免去诽议,许多话便注定不能亲口说出来,许多事便需要借臣子之手去做。
  他们疯了才会为此事去向圣人请旨,圣人疯了才会答应为此事下旨!
  想到被冲毁的奉仙宫,想到那些趁势滋生的谣传,其中一名洛阳官员不禁咬牙。
  只有将此次水灾的祸源转接到这些战俘身上,才能彻底平息那些对圣人不利的传言!
  这些人只是战俘,死便死了,为何不能杀?
  这位宁远将军在战场上杀的人还少吗?
  所以,她究竟是为了保下这些无关紧要的战俘,还是年轻气盛不分轻重,仗着几分军功,存心想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有意给他们找不痛快?
  依他们看,更像是后者。
  历来这些以军功成名的武将,乍然间被捧的高了,便总会沾染上自认威风、实则不可理喻的蛮横之气!
  面对她此时这不可理喻的请旨之说,贺善定声质问道:“……宁远将军难道不懂此事轻重吗?”
  “你算哪根狗急跳墙之下踩歪的葱,也敢张嘴质问我家将军知不知轻重!”
  荠菜驱马上前两步,来到常岁宁身侧,竖眉斥道:“我家将军在汴水冒死杀敌时,你还不知缩在洛阳城哪个犄角旮旯里呢!我们将军乃是汴水之战最大的功臣,岂轮得着你这无名小卒来呼三喝四!”
  荠菜脑袋相对简单,但她如今信奉一点,既穿上这身盔甲,军功便是她们最大的底气。
  贺善闻言面色沉下,他身侧的一名洛阳官员忍无可忍,拿手指向荠菜:“哪里来的无知泼妇!”
  荠菜冷笑一声:“我是无知,几位大人倒是什么都知晓,包括早在这场雨变成洪灾之前,我家将军便曾令我等星夜疾驰至洛阳,让洛阳城早做准备,是你们不曾放在心上,未有及时应对,才害得奉仙宫第一时间被冲毁!”
  “你们不想担此责任,便妄图将罪责推到这些战俘身上,让他们拿性命替你们补这烂窟窿,这哪里是什么父母官,分明阎王爷来了都得给你们让座儿!”
  她想不到更深一层的洛阳士族争斗,却也因此,气死人的效果更佳。
  “……简直一派胡言!”
  面对荠菜这一通劈头盖脸的话,那两名洛阳官员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很快,他们即摆出“不与无知泼妇相争”的姿态,转而看向常岁宁。
  “宁远将军任由这妇人口吐无知诋毁之言,莫非这妇人之言,也正是宁远将军之见吗?”问话的官员一字一顿,面孔肃严,摆出官威来,再一次提醒常岁宁此中“轻重”。
  然而他释放出的威压,却好似根本无法靠近影响那马上的少女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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