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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好 第638节

  行军前卜上一卦,这都是很常见之事,但天镜却含笑摇头,道:“此次若是大人带兵,那便无从卜算。”
  他直言道:“大人乃方外来者,凡大人参与之事,走向皆是未知。”
  常岁宁:“我不为卜战事胜负。”
  一战之胜败,她更相信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天镜:“哦?那不知大人是要卜什么?”
  “我想让二位为我这方外者,卜一个方内的生辰八字。”常岁宁轻晃着摇椅,道:“此去洛阳,我用得上。”
  先前她曾在无绝那里诓了一个十分凶猛贵重的生辰八字,本欲换上合适的年岁为己所用。但之后她与无绝相认罢,偶然说起此事,无绝笑着提醒她,所谓生辰八字之命格,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挪换,便会截然不同。
  要么说,行内之事还得交给行内之人来做,竟险些闹了笑话出来。
  “大人具体想要哪一种?”无绝询问起常岁宁的要求,颇具量身定做的待遇:“贵重些的?”
  “越贵越好。”常岁宁很认真地提起要求:“让人见之便觉国泰民安,国运昌隆。最好是内行人瞧了,便要惊觉吾乃天定之人的那种。”
  “寻常人还真受不住……”无绝下意识地想擦冷汗,转念一想,还好自家主公她不是人。
  一旁的天镜提醒道:“常节使此举,等同伪造天意……”
  常岁宁不以为意地点头,微眯着眼睛仰头看向苍穹,道:“既已走在篡改天意的路上了,造个生辰八字来用,应也没什么妨碍。”
  她颇有种虱子多了不愁痒的乐观。
  天镜闻言笑起来,捋须颔首,道了个“善”字,从袖中取出一小把蓍草:“今晨得见蓍草,便随手折摘了些,原来是要用在此处……”
  以蓍草问卦的起源,更早于铜钱、竹板等物,天镜寻常时也很少用到蓍草,除非涉及到真正的大事。
  此刻天镜取出蓍草摆卦,可见重视。
  但他还未来得及摆好,便被无绝伸手挠乱了:“有你什么事?此事自有我来……”
  他便知道,这老货欲与他争宠之心不死!
  而天镜接下来的一句话,更坐实了无绝的疑心:“不如你我各给出一生辰八字,交由大人挑选,如何?”
  面对如此挑衅,无绝岂肯服输:“有何不可,怕你不成?”
  无绝说着,爬坐起身,跑去取自己的家伙什去了。
  天镜也取过拂尘,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眼见二人这架势,一时半刻是不能有什么结果了,常岁宁遂起身来,冲二人的背影说道:“我明日晨早动身,在那之前给我即可。”
  殊不知,此一夜,无绝与天镜俱是彻夜未眠。
  而常岁宁自此处离开后,便去了外书房中。
  外书房内,王岳等人知晓了自家大人在前堂拔剑杀传旨内侍之事,每个人心中都有着不小的震动。
  王岳压低声音道:“……大人这是抗旨了?!”
  姚冉一脸信服地道:“分明是旨意有假,何来抗旨之说?”
  王岳回过神,神情颇精彩地点头,大人这旨抗得很有些门道,甚至细思之下,竟还透着一种大义和体贴……
  毕竟公然抗旨可不是什么好事,动兵时那是很影响行军速度的,毕竟你都公然嚷嚷着抗旨了,经过各处时,当地官员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余地都没有,那人家拦是不拦呢?拦的话,打了起来,算谁的呢?
  这旨意大人分明可以直接抗,但她偏偏拐了个弯儿,以便能以最快的速度驰援洛阳……这不是大义,不是体贴,又是什么呢?
  不愧是大人啊,就算是造反,竟也能造得如此顾全大局……
  王岳不禁在心底高呼:明主啊!
  第532章 至贵之八字命格
  王岳在心中如此叹息着,忍不住便感慨一句:“大人时刻心系大局……”
  一旁坐着的常阔捋着大胡子,乍听谦虚实则毫不谦虚地道:“历来如此罢了,不值一提尔。”
  殿下斩杀传旨钦差,篡改圣意之举,他越是琢磨,便越觉得殿下过分贴心。
  真正需要这道被篡改后的圣旨的人,是他家殿下吗?
  殿下将圣旨这么一改,无疑免去了诸多刀兵堵截,而若是真打起来,那些人又岂能拦得住江都军?不过是平添无谓的死伤罢了。
  且值此洛阳失守,尚未能收回之际,若传出淮南道节度使公然造反的消息,必会再次使人心震荡。
  总之殿下之举,既顾及了大局,贴心地缓冲了震荡幅度,又在一定程度上给足了圣人和朝廷面子——明面上都“遵旨”了,还不够给面子吗?这都不够的话,那还要咋样嘛!
  显然,常阔对“给足面子”的认知有些不走寻常路。
  盖因常阔自有自己的一套歪理在——殿下思虑如此周全,区区造个反又怎么了呢?不是他说,有这样善解人意的反臣,朝廷就偷着乐去吧!
  而显而易见的是,在这座外书房内,同样信奉常阔这套歪理的人,并不在少数。
  王长史看在眼中,一度疑心自家大人是不是擅长什么蛊惑人心的巫邪之术……不然怎会有人连造反,都能被人夸出花来呢?
  更要命的是,他已然觉得这股风气并不正常,却也依旧加入了夸赞的队伍之中——没法子,大人她行事,就是很好夸啊。
  骆观临倒是没说话,他不习惯在这种时候出言附和,那会有拍马屁之嫌。
  但若论认同与否,他也是有几分认同的。
  他知道,常岁宁选择以“遵旨”的方式率兵赶往洛阳,固然也是为了替江都军减少阻力,但由此的确可以看出,她行事深思熟虑,时刻心怀大局。
  这似乎是一种刻进了骨子里的操守,正如同纵然兴起千军万马,却不伤半寸农田的细致心意。
  她行事从来果决,在世人眼中甚至透着张扬,但她的果决张扬与善战,却从不曾用在挑起战事之上。
  在她这里,放眼整个大盛,似乎并没有她真正的敌人,她所顾惜的,是整个大盛江河与子民兵丁。
  这份顾惜之心……哪怕她只是装出来的,却已足够令人钦佩,亦为苍生之福。
  骆观临沉浸在这份被触动的心绪中,一时甚至没能去认真细听王长史等人与常阔所议之事。
  半晌后,骆观临微微抬眼,看向坐在那里的常阔,心底渐渐聚起了一个想法。
  这时,书房的门被护卫从外面推开,一道青色的人影走了进来。
  书房内众人止住话语声,皆转头看去,而后纷纷起身相迎。
  常岁宁此一去军中五日余,今日初回府,先拔剑斩杀了传旨内侍,又下令向洛阳动兵——
  然而在接连做出了这些重大举动之后,此刻她面上并看不出分毫神态变化,她只和往常一样走进了书房中,在上首坐下,并示意众人落座,开口先道:“我要离开江都一段时日,之后江都与淮南道事务,便劳诸位多费心了。”
  这语气寻常到好似她只是要出门探个亲或踏个青。
  而她接下来与众人的交待,也十分简单。
  常岁宁为此次动兵已准备良多,各方面皆已就绪,故而才能做到一“接到旨意”便可即刻动身。
  且如今的江都,已有一套成熟的体系在运作,并不需要常岁宁时刻都在,而常岁宁也很信任她所用之人。
  但在骆观临看来,若深究常岁宁这份交付出去的信任,根本上却是源于她的自信。
  因为自信,所以相信自己用人的眼光,及驭下的手段。
  从常岁宁的身上,骆观临得出了一个结论,真正的用人不疑者,一定是足够自信的。
  时至今日,面对这份游刃有余的掌控力,骆观临仍会时常感到不解,不解这样的能力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小女郎身上。
  他如今也仅剩下了不解,而再无那份难以言说的不甘……昔日他万分不甘于这样的能力,为何不曾降临在李氏子弟身上。
  此刻,常岁宁这简单的交待中,大致只包含了两件事。
  一是她认为这外书房中,是时候可以增添一些人手了,这些时日来,前七堂中涌现出了不少能力表现出众者,王长史手中已有一份考察许久的备选名单。
  江都刺史府的这座外书房,之所以被江都上下官吏视作无上圣地,正是因为能入此处做事者,便代表着可以直接触及整个淮南道最机密的政务,除此外,这亦是成为淮南道节度使心腹臂膀的最佳途径。
  因此,此处简直是江都官吏们心目中的证道圣地。
  只是这处圣地,迟迟不曾有过增添人员的迹象,许多官吏们也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但皆无所得。
  此番常岁宁亲自开口要增添人手,无疑是一个叫人万分惊喜的好消息。
  随着常岁宁离开,淮南道的事务只会增多而不会减少,而常岁宁之后需要更多可信的心腹来用,此举便等同是提前培育亲近之才了。
  常岁宁将此事交给了王长史来办,并让姚冉筛选把关。
  第二件事,则是常岁宁当着众人的面,将淮南道的大事决策权移交给了常阔,平日里由王岳负责与常阔汇禀对接。
  这是从前常岁宁离开江都时未有过的先例,但此次情形不同,常岁宁篡改圣旨之举能瞒住多久,全看那位圣人的考量——
  常岁宁之心很快便有暴露之时,届时淮南道或会面临各处的兵事施压,这些都需要常阔来坐镇决策。
  常岁宁大致安排好了这两桩事务后,便由姚冉等人出言补充。
  每个人口中的安排都井然有序,但每个人心头都有巨浪在震荡着,他们都很清楚此时所行之事,以及接下来需要面临的局面,皆是前所未有过的。
  午后,常岁宁自书房中离开,姚冉跟随在侧。
  “阿冉,你需要代我留下。”常岁宁对姚冉说:“接下来,江都刺史府中不能没有你在。”
  如今的姚冉,不仅有足够的能力可以理事,她的存在更代表着某种指向与表率——江都刺史府的外书房中,需要有至少一个这样的女官在。
  姚冉心知自己所肩负的意义,此刻面容郑重地轻点头:“请大人放心,下官必会做好一切分内之事。”
  姚冉私心里,是想要随行的,但同时她也清楚,比起战事谋略,她更擅长的处理地方政务,而大人身边需要有一位善谋断的军师。
  此时姚冉再三思索,仍是提醒了一句:“大人军中如今虽也不乏智谋出众的谋士,但大人与他们尚算不上十分熟知,总归还少了一位真正可信的人来统管他们。”
  常岁宁点头,几分欣慰地看向姚冉:“没错。”
  如今姚冉也很懂得用人与制衡之道了。
  常岁宁的确需要这么一个人,且她心中已有人选。
  阴沉了一整日的天色,在临近昏暮时,反倒绽出了几分晴色,将半边天染上了一层灼目的金光。
  常岁宁亲自去了一趟骆观临的居院,在那株老枣树下,问道:“此去洛阳,不知先生愿同行否?”
  金色夕阳浓烈,骆观临有着一瞬的恍惚。
  曾经,徐正业离开江都之前,也曾询问过他是否同行,那时他婉拒了,选择留在了江都。
  此刻,他亦不曾点头,而是问:“大人此去,欲何为?”
  常岁宁看着漫天夕阳,神态平静,声音也并不高昂:“当是,定动荡不平之象,建千秋不拔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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