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很多身着蓝袍黑靴的大太监,红青官袍的官员,小太监和宫籍粗使,不停地拉着人,叮叮当当铁链撞击声,绳索捆绑声,骂声,哭声,有大理寺的卫军和宦军在,反抗的直接一鞭子抽过去。
  其实沈星上辈子来过一次,她甚至知道裴玄素在哪里。
  沈爹被引着进了西海宫房设的刑房,刑房按规矩是打扫清洁、烘干,并钉上窗户,不漏光、不漏风,不然宫刑之后,很难有人活下去的。
  宫刑是宫刑,死亡率很高不错,但不是死刑。
  一间一间的刑房,小师兄们一进门就开始熟练褪衣清洗抹干,而后盖上一块摆布。一排排通房,一张张摆放整齐的春凳和防止喊叫挣扎捆住的人。
  这边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只听见痛吟和哼哼,房间里很黑,沈星把火盆升起来,一个个往各个屋子送。
  她每次帮忙,都觉得压抑,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些了,火盆送到最后一个屋子的时候,她的心怦怦重跳,几乎要蹦出心口。
  最后一个屋子尽头,是一条长廊,也是封了窗的,黑乎乎,尽头似乎有些天光,但不多。
  这个长廊尽头,也是刑房,但那是特殊的刑房。
  里面没有人随意走动的,那边是一个沈星叫陈叔叔的刀匠在忙活,等沈爹弄好这边,再一起过去做。
  还时不时有人开那边排房的门,把一两个好货抬进去。
  这都是备着送到太初宫伺候女帝的。
  没错,就是那种伺候。
  女帝雷厉风行,自不会墨守前规,脔宠侍君过江之鲗,近年渐老,她更喜欢去了势的宫侍伺候。如今司礼监提督梁默笙,据说就是女皇陛下的床侍出身。
  裴玄素是十二宦营出身的,但沈星并不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曲折过程。
  反正裴玄素在分配差事之前,最初是躺在长廊尽头那排小屋子。
  当初她根本不敢进去。
  等后来结束,那些人被抬过去另一边专门养伤排房,沈星才过去送了一次药。
  裴玄素今年十九,差一个月二十,如果超二十过了冠龄,他就不可能来莲花海了。
  介乎少年与青年的年纪,出任沛州刺史,曾三元及第,人称智计无双,本有着光明的未来。
  结果,那三尺春凳,成了一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台。
  第4章
  昏暗的排房一直忙碌着,一直到了下午。
  沈星终于等到了裴玄素了。
  一盏油灯,封闭如蜂巢一般旧宫人居住的排房,从喧闹的大厅被拖进蚕室,犹如进了十八层地狱。
  生死之间两茫茫,血如泉涌伤惨痛,春凳拖动的闷响,戴了小半年的镣铐终被卸去,露出见骨的伤口,血痕斑斑的破囚衣被撕扯下,露出颀长结实又遍体鳞伤的躯体,盐水洗涮后粗暴套上一套干净粗布衫,接着被牢牢捆在春凳上。
  昏暗的蚕房,一点幽幽孤灯,战栗昏沉,咫尺方寸,生死天地。
  新伤旧伤,高热难忍,但意识却很清晰,模糊的视线看见一片油灯晕黄,一道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进了房门,经过晃动的灯光,最后落座在他的大腿侧畔,坐下。
  裴玄素呼吸如火,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陈刀匠熟练打开工具箱的盖子,抽出最里头的一把月牙状铲刀,“忍一下,很快的。”
  “没了这玩意也是人,看开点,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了。”
  陈刀匠撤下裴玄素松松系住的宽大布裤,“啊”一声,却开口骂道:“一群光吃不饿的崽子,光耽误老子的事儿!”
  灯光下,锋利的月牙铲刃长不过一寸半,是个中童用的,插错刀了。
  小杌子推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陈刀匠骂骂咧咧地出去找到了。
  ……
  沈星的心跳快蹦出来了。
  陈刀匠一出去,她立马撩帘冲进来,攥在手里快出汗的小刀一挥,绳断,裴玄素一挣,整个人滚了下来。
  “怦”一声闷响,他手撑地,钻心的剧痛,喘息着抬头望过去。
  模糊中,是个女孩,声音也是个很年轻的少女。
  沈星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了,她语速飞快小声:“裴玄素?有人托我拉你一把,让你……”她盯了他某位置一眼,“让你避过这一劫。”
  “你,需要吗?”
  蚕房疏漏掉这一关,对于一个被判宫刑者而言,是在生命线上走钢丝。宫籍者男性除去刀匠和杂役,全都是去势者,倘若你不是……甚至不用等以后,很可能随后就面临逃刑被处死。
  沈星总得先确认裴玄素的意愿。
  裴玄素呼吸急促起来,“哧哧”,他声音充血哑得几乎听不清,“谁?”他略想,“是夏以崖吗?”
  夏以崖?
  这谁?她没听说过这人,她急忙说:“不,不是他,那人让我别提他的名字。”她胡乱推诿,“怎么样?如果你不愿意……我有药,可以保证你活下来的。”
  裴玄素昔日也算交游广阔,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虚弱哑声:“……好!”
  沈星松了一口气,她飞快把几截断绳收进怀里,然后掉头冲往她来的帘子后面的排房,“快!你能起来帮忙吗?”
  替代的人沈星都准备好,早先指挥放到隔壁最边一个位置的漏网之鱼,昏迷的,但拖拽的话长凳会发出声音,她抬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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