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她说:“我自己去。”
  她咬唇,转头看徐芳:“芳叔,你们要去吗?”她哽咽:“你们不去,我自己去,二姐都教过我了,我会小心的。”
  冷雨中,她挥泪,等了一会,等不到徐延的回答,她握着拳,自个低头一转身就走了。
  褐色厚底短靴踩在水洼里,溅起一朵泥和水的花,轰隆隆的雷声,一道闪电劈过长空,一刹照亮山林,照亮那个娇小又决然的身影。
  徐延恨恨一拍树干,气死他了!他瞥徐芳四个,徐芳几个已经转身了,“延哥,我们去一趟!”
  他们赶紧掉头,跟着沈星飞奔出去了。
  ……
  雨越下越大,浇得整个山林泥泞一片。
  沈星上辈子跟着行军的时候也走过山路,但那时是裴玄素命人背着她的。
  她第一次在雨中山岭飞奔,却没想到能跑这么快。她有摔倒过,但她马上就爬起来了,枝杈长草刮走了她的草帽,勾破烂雨披,她浑身被雨水浇透,她索性把最后一点雨披也扯下来扔了。
  眼前又清又模糊,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噩耗陡然而至到现在,她才清晰地知道——她并不想裴玄素死!
  纵然,他有很多坏的地方,他欺负她,他强迫她,两人各想各的分道扬镳过,交易过合作过,他冷厉强势说一不二越来越咄咄逼人,她真的太不喜面对这男人恼怒又有心无力感觉,和越来越似禁脔一般的关系。
  命运奔流,两人纠缠太多,她真的不想再延续了。
  只是,她却从未想过要他死。
  再多的不好,他也保护了她,她在他的羽翼下,一起后,他没让别人动她一根手指头。
  直到上辈子他死了。
  恼过恨过,斗不过他,可这人最后又让人送她走,让她遁离战场,从此去过隐性埋名的平静日子。
  他坏吗?他坏;可他也曾有过好的地方。
  在今生他可能会死的这一刹,过望种种飞逝掠过:午后静谧,他斜靠在美人榻上,在宫室内看窗畔的她作画一下午;两人有时候也没做,在床帐内她微恼,两人近乎嬉闹一般的撕打,他乌发长披,慵懒的姿态,虽然很少;等她真的愤怒失控甩了他一记耳光,他脸色一刹骇人得可怕,已经权倾朝野,,她那时真的害怕了,色厉内荏,但他最终拂袖而去,没有打回来。
  裴玄素应当也忍让过她的。
  好的,坏的,命运如洪洪流水,他坏比好多,但两人纠缠实在太深了,深到沈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在她生命中留下太多浓墨重彩的笔画。
  不管如何,她没想过他死。
  她的心是肉,不是铁。
  沈星一路跌跌撞撞飞奔,以她最快的速度,冲回水位大降的水坝。半滑半冲下去,找到他们刚来是筏子,原路折返,越过黑森林,终于来到了炮轰的地方。
  雨淅沥地下,天已经黑透了,只见满目疮痍,树木碎折东倒西歪,地面一个个大坑,焦黑的泥土炮灰遍地,露出很多夷民挖掘的地仓地槽,木料已经炸飞坍塌,龙江一点岩土疏脆,轰炸后坍塌非常之多,瀑布已经改道哗哗往西边的坑淌。
  空气中血腥和硝烟的味道非常浓郁,雨水都浇不熄。
  在即将抵达炮轰区的时候,丛林有几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往他们这边放了几箭,徐芳等人拔刀打落,很快短促战了起来。
  沈星滚地避过,她爬起,独自往炮区跑去,深一脚浅一脚,连爬带跑。
  她听见一两声隐约痛吟,似乎有人拚命翻找同伴,她往那边跑过去,只见三五个伤员躺在平整的草丛,她小心窥视,有两张熟面孔,她冲了出去,“裴玄素呢?你们见过裴玄素吗?他有没有事?”
  雨夜,落汤鸡一样的少女,鬓发湿透散乱,眼睛哭得通红,有人认得她,他也哭着的,往东边一指沙声:“不知道,当时他是东边那块大石头附近。”
  沈星赶紧往那边一看,可哪有什么大石头?只有深深一刻炮弹炸开的大坑,淅沥沥的冷雨,正打在坑里往黑黢黢的坑底汇去。
  沈星脑海轰一声,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过去了,跌了好几跤,她见有一个人也在坑里在找人,两人连爬带滚,一点点捡起带着残肢血肉的布片,去辨认衣物。
  要是平时,沈星该呕吐难受的,但她现在已经全忘了,急忙一点点从左到右去分辨。
  裴玄素外袍是内监服,但里衣是沈爹的,沈爹的衣服大多都是沈星亲手做的,料子是大姐姐夫捎进来,柞棉不名贵不起眼但吸汗舒适很实用,这是宫里官服都不用的。
  她瞪大眼睛,一点点碎片分辨,没有发现裴玄素的。
  只是这个坑没有,不代表裴玄素没事。
  沈星爬上坑边,站在大坑最便见,只见四周碎石残树黑土,一整大片茫茫起伏,残肢碎衣若隐若显。
  她跑起来了,双手附嘴喊:“裴玄素!裴玄素!你听见我喊你吗?你在哪里啊!你听见你就应我一声!”
  她跑过凹凸不平的地面,被绊摔倒过,浑身脏污泥泞,她赶紧爬起来,大声喊,胡乱翻找。
  她几乎把这个坑附近一带都跑了一遍,终于跑到西边的时候,她大声:“裴玄素!裴玄素你应我一声!你是不是说不了话,你动动,你动一下给点声——”
  她话音刚落,西边石砾的位置,似乎有人奋力推了一下,发出“嘎嗒”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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