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裴玄素眼光很高,二十年来从未喜欢过人。
  一朝真遇上一个他有感觉的。
  可时过境迁。
  裴玄素垂眸,盯着自己那双新疤斑驳的手,手是那双手,但也不是了。
  他没有资格。
  ……
  一刻钟之后,冯维回来了。
  长靴落地的脚步声,裴玄素打开房门,吩咐冯维过去裴明恭的房间睡,睡榻睡床都行,别睡脚踏地板。
  他进了里间,脱了外衣,将两张小像收进窗前柜屉里,平躺在床上睡下。
  可能睡前想得太多了。
  当夜,他做了一梦。
  漆黑的夜里,无边无际,浓稠犹有实感,他仿佛成了另一个人,“他”满心焚毁一切的孤恨,摸索着爬着走过来。
  他隐约望见莲花海,隐约望见懿阳宫,隐约在龙江南岸经过,厮杀血色,腥甜黏在脸上化不开。
  梦里的那个“他”,殇十倍百倍,残缺似鬼,悲恸孤绝,满心满眼只剩下仇恨。
  “他”也躺在这张床上,但他整夜整夜睡不着,梦魇似生与死碾压在胸臆间,有只手如影随影抓住他的心脏,死去活来,生不如死。
  那种可怖的窒息感,通了他七窍般的残缺悲恸孤绝,在心头翻滚,裴玄素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甚至抓住胸口的衣襟,挣扎想将那窒息般抓他的心脏的手撕出来。
  “彭彭彭——”
  连冯维都惊动了,跑过来用力拍门,僭越一脚踹开外间,冲进来。
  裴玄素惊醒了,满头满脸的大汗,他紧紧蹙眉躬身压住胸口,“……没事,冯维,魇住了。”
  “回去吧。”
  他喘息着,如溺水的鱼,勉力和冯维说了几句,冯维退下之后,他一扑踉跄下床,打开窗边抽屉,取出那两张小像,压在胸口,滑坐下来。
  这个梦境沉浸度太深了,梦中那种感觉依然搠住他的心脏感官,难受得他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裴玄素几乎本能一般,扑过去取出那两张小像,竭尽全力压在胸口上。
  ……
  但今夜,似乎注定是个被奇怪梦境所占据的晚上。
  裴玄素缓了好一会,才感觉好受了一些,他喘着气拉开门栓出了外间,倒了一盏冷茶灌下去。
  深秋水寒,咽喉到肚肠,这才舒服了许多。
  他坐了小半刻,这才回里间,重新检查过门窗,重新如睡。
  快天亮时,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拿着一根碧绿硬实的东西,伸出前臂,殷红精绣的缂丝纹路,五指苍白、修长、骨节分明、又具有力量感,旋转插入一处嫣粉色的所在。
  视野迅速上移,这竟是一个光.身的年轻女子,一大片纤细光洁的粉嫩肌理,乌发长长如瀑,自美人榻头垂泻而下。她闷哼一声骤后仰,“他”欺身而上,视野看见一截小巧精致的下颚。
  裴玄素直接惊醒了!
  他大喘气。
  这回没有汗,他翻身踩在地上,天已经快亮了,窗纱透出濛濛鱼肚白的光线。
  墙角脸盆架子有冷水毛巾,他直接俯身连浇了七八下,才把惊愕之下上冲的血液浇回冷却。
  他站在喘气,不可置信,什么乱七八糟的!
  年轻男性,晨有苏发,他一时之间,大为光火,父母尸骨未寒,自己竟然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梦!
  他气得,直接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29章
  裴玄素的整理时间是一天,连上旨下的当天,勉强算两天。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到了第三天的清晨,裴明恭还在呼呼大睡,裴玄素和沈星已经起身穿戴齐整,今天要前往西提辖司正式上值。
  裴玄素一身赤红妆花云锦麒麟赐服,披了黑披风,站在正院大门前的台阶上,沈星小跑着往这边走过来。
  夜色犹在,两边院门的褐黄色大灯笼照亮了荆花树旁的石子甬道,她头戴小巧的黑色三山帽,身穿玉白色的鱼龙补子监察司女官服,脚踏簇新小皂靴子,黑色腰带在盈盈一握的腰间一束,愈发显得尺寸小。
  沈星跑到他面前,抬头往了眼红衣黑披的人,响亮叫了声:“二哥!”
  “嗯。”
  沈星年纪小,身材也娇小,个头仅到他肩膀往上一点,一脸稚气穿上崭新的官服,越发衬得年少,但她明显很高兴,眉眼弯弯,黑白分明的大眼瞳仁珵亮,在灯下黄光闪闪发光似的。
  “好了,先吃早饭,用过早饭就出门。”
  沈星跟着裴玄素进了正院,饭已经摆好了,两人用不慢的速度解决了早饭,接着登车前往位于紧邻皇城的赞善坊的飞鱼巷西提辖司衙门。
  以往裴玄素出门多骑马,他年轻,春风得意马蹄疾,不管风霜雨雪,君子人如玉,纵马踱步而过永远比闷在车轿里敞亮。
  但从今之后,他就坐车了。
  宦官出门,除非紧急任务,否则基本都是坐车,华丽大车。
  一辆青帷黄金螭虎纹双驾大马车停在大敞的府门之外,提着灯笼的番役很多,雅雀无声,大马车轮辕很高,崭新的朱红车漆,绣纹精致华丽非常,两匹白马英姿神俊,轻轻踱着四蹄。
  ——西提辖司作为东都乃至整个大燕的阉宦特权暴力执法部分,出行一向都是这么与众不同及高调的。
  裴玄素在台阶上停了一下,他静静盯了那辆华丽大车半晌,深呼吸一口气,率先登上大车,“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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