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说着说着,就没有声音了。
  他死了。
  裴玄素才刚刚发现一墙之隔的裴家人,嘶喊厉喝让请大夫的混乱声中,也算苦劳一生的他溘然长逝,躺在阴暗潮湿的腌臜牢房里,在病痛折磨中带着无数牵挂死去了。
  人痛苦到一定程度,是会自残的。裴玄素一路绷紧到了极致,他发病过但自己咬着牙关死死坚持下来了,在这种崩溃的边缘徘徊,裴祖父的病逝终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韩勃废半晚上的功夫抓着他,两人隔着栅栏撕扯无数次,他死活不敢放手,一直到了沈星来,他才颓然坐落在地。
  斯索的衣料摩挲声,韩勃也抹了一把眼睛,折腾了这一夜他也有些筋疲力尽,骂了一句:“他娘的狗东西!”躺倒在地上。
  沈星呆住了,她耳边也隐隐听见隔壁墙后的抽泣声了,她赶紧低头看裴玄素。
  裴玄素睁大眼睛盯着黑乎乎的石壁牢顶,双目赤红黑发凌乱,脸颊肌肉抽了两下,喘息像野兽一样粗重,整个人狰狞得不成样子。
  她赶紧问韩勃:“那裴伯爷现在?”
  裴祖父七十多了,要是寻常外头,该把白事当红事来办,硬朗到到今日,这是喜丧。
  但现在……这无疑是对裴玄素一击沉重的巨创啊!
  黑暗里,韩勃声音闷闷的,“已经抬出去了。”
  牢狱里面,本就多病人不通风,人一死,牢头带着狱卒给抬走了!
  裴玄素声嘶力竭,厉喝让给装口薄棺再埋!不然有朝一日他能出去,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果就这么扔到乱葬岗,裴祖父的下场就该和他父亲一样,连尸身骸骨都找不回来了。
  天啊。
  沈星忍不住掩住了脸嘴,她也有些眼眶发热,她急忙起身,把篮子包袱提进来,喊了一声韩勃自己拿东西吃,她急急打开包袱,把绷带药瓶等物取出来。
  刚刚匆忙把裴玄素手臂上的伤口包扎系好,药粉碰触的刺痛刺激了他,裴玄素厉喝一声,一个鲤鱼打挺跃起,他恨声嘶喊,捡起那柄匕首!拚命冲着那堵墙,狠狠地划着,割着!
  “啊啊啊——”
  ……
  有种恨毒刻骨铭心,像剧毒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噬咬着他的骨髓。
  裴玄素已经忘记自己这十几天是怎么过来的,药断了,精神大受刺激,那种一阵冷一阵热的内灼感伴随着井喷一样的恨意充斥着他的全身。
  终于在今天那根弦绷断了!
  他像疯了一样,握着匕首狠狠地砍,把整面青砖石墙砍划处几百道半寸深的伤痕,他恨声:“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他厉喝嘶声!!
  直到他终于耗尽了力气,匕首重重崩一声,豁了一大个口子——他只被卸了长剑,靴筒的短匕还在,倘若裴玄素自杀大概就正好不过。
  豁口飞出去,裴玄素终于耗光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栽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失声。
  那种哭声,沙哑如泣血,听得人难受极了,沈星忍不住攒紧双拳。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那么后来他变成阴翳残忍喜怒不定,好像也就不稀奇了。
  她没有上前打搅裴玄素,一直他哭了一轮,哭声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才端着水囊,篮子的东西她也默默摆好了,上前轻声说:“你喝口水。”
  他的声音,真的快出血了的那种感觉。
  沈星的水囊一直用棉套子套着,还是温的水。
  裴玄素痛哭一场,思绪终于平复了些许,他接过沈星递过来的药丸子一口咽了,水也没顾得上多喝,霍地转过身来:“你怎么过来的?!”
  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裴玄素现在相当清楚赵关山手下势力组成,赵关山一生谨慎,不会把手伸进大理寺狱的,况且外面如今的情况,估摸赵关山不会冒险只为见一面。
  裴玄素一转头,立即就望见沈星唇上皲裂的那个小口子,几乎闪电一般,他就猜到她做的事情。
  “你出京了?你去哪了,你……”他的心绷起来,“你去找人了?找徐家的人?上折?!”
  估摸这次进来探监,都是她自己的找的门路拿的主意。
  他本就心神巨创,陡然一厉,厉喝道:“我反覆让人顾着你!让你别掺和,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裴玄素本来就情绪不对,沙哑,阴翳,掏干了血肉一般的创伤和晕眩剧痛,他一时恨极了,每一件事都是逆他的意的,他的人生满满皆是逆途,连平时软软的她都不听他的话!
  他一时之间,众生皆苦,孤孑茕然,只有血腥和黑暗包裹此刻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扯进来会怎么样?!”
  他气急,怒骂。
  徐家站明太子那边的,沈星一直不吭声低调,有徐家在,她将来还是能过去那边。
  他恨极了明太子,恨不得吃肉寝皮寸寸锻灰的恨毒!可现在这样的情况,将来,他不得不去想,他总想沈星能好好的,他不好了,他也想她好!想她好好地过一辈子。
  万一,他死了,他,他情愿她和蒋无涯!!或许找个其他的良人,把他给忘了。
  他一个阉人堆里的,不记住就不记住了。
  他这个样子,着实可怖,裴玄素从来没有这样狗血喷头般的厉骂过她。沈星的心脏战抖着,他这个披头散发的样子真的“他”一摸一样,让她下意识胆颤,但被骂的内容,她却清晰知道,眼前这个是她喊了快一年二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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