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她暂时做不到啊。
她也……舍不得啊。
沈星竭力让自己如常,背影好像在眺望风景,但泪水哗哗决堤,她痛哭,控制不住眼泪,她连忙伸手掩住了一边脸。
滴滴答答,落在她玉白色的官服下摆,晕染成一个个小小的圈。
……
风吹林动,潮声一片。
整个玉山行宫,禁军林立巡哨,行宫内廷,中朝外朝,星星点点赐下的官员别院,已经如东都内城相差无几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环境清新不少,滚滚的炎夏仿佛隔离在外。
同一个行宫,有人忐忑未来想着心事,也有人在闲庭信步,眉目沉凝蓄势待发。
小宫人或许小文吏和底层禁军或许闲适新奇,但实际上东都内紧绷的局势和氛围只是换了个位置罢了,但凡有点官位高度的,无一不紧绷着心里那道弦。
东宫,正极宫在行宫东侧,占据了中朝内廷三分之一的位置,一整片的碧绿色琉璃瓦,在日影下微微呈反射的光。
树影婆娑,湖光山色,明太子来了玉山行宫,身体确实感觉舒适了不少,最起码咳嗽感轻了很多,胸臆间的黏沉感也轻快了不少。
但舒适只是身体上的。
他慢慢踱步,沿着小湖一路往东边的山腰行去,终于抵达的东宫最北侧的一个小亭。
树影,湖光,风掠过,隐隐涛声。
这边望下去,即是昔年兰亭巨宫的遗址。
二十年时间,树木藤蔓疯长,站在小亭之上,已经几乎望不见兰亭遗址的痕迹了。
只明太子遁着记忆,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点曾经宫垣的影子。
可那段时光,埋藏了他太多太多的过去啊!
明太子面无表情俯瞰了一会儿,他伸手摸了摸脸,他的脸,就是那次大火被滚烫烧焦的铜鼎毁了容的,从此焦黑坑洼一片,惨痛无比的伤痕。
他被幽禁,父母斗得如火如荼,而他第一次长达七年的幽禁。大火没一个人往这边救援,所有人都往外跑,浓烟滚滚,保父乳母在另一边拚命喊他,可他根本喊不出声,他的腿被倒下的房梁砸住了,那些刚被汰换了一批的宫人惊慌失措往外跑。
只有和他一起被幽禁,傻乎乎的小九,跑出去殿门外了,发现他不见了,又哭着回头找他。
小男孩明明拉不动,被浓烟呛得拚命咳嗽,但还哭着不走使劲拽他。
大哥临终的时候,上表请求给他封王就藩,从此去封地上远离东都。
可惜他跟着保父乳母去了不过三个月,就被召回来了,当上那个傀儡太子。
他惶惶,悲伤,之后被废,长达七年的幽禁。
他恨二哥为什么让他骗母亲?但这份情绪并未持续太久,因为所有人很快都面目全非了。
种种情绪,最后发作一腔愤慨到了极点的恨意!
既然那么不喜欢他,防备他,折磨他,那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
年幼那几年的父慈母爱,兄姐宠溺,就像做梦一样那么遥远。
过分的惨痛,让他已经快想不起来了。
无边无尽的折磨。
他恨父皇,恨二哥,更恨这个给他更多惨痛有了希望再度绝望痛彻心扉的母亲!
明太子倏地抬头,目光凌厉,盯向远处的靖陵方向,林海往西的尽头。
他们都那么在意这个帝位和皇权是吧?
一再一再地肆意凌辱他折磨他,让他死去活来!
他要让他那母皇眼睁睁看着,他这个最忌惮的儿子是怎么样从她手上把这两样东西都夺走了!
然后,他登上这个帝位。
他必须瞧瞧!这让他父母兄长面目全非,撕毁他一生贯穿他的生命给他带来无数伤痛巨创的这处风景,究竟是怎么样的?!
明太子一动不动仰头片刻,倏地低头,睁开眼睛,冷冷道:“夏以崖的信来了吗?”
高子文一直在外处理这件事,刚刚回来的,闻言立即上前:“禀太子殿下,已经到了。一切就绪。”
万事俱备,只待门阀之乱。
明太子冷哼一声:“走。”
……
含章殿。
气氛绷紧整肃沉沉一片。
神熙女帝端坐在西暖阁的罗汉榻上之上,侧面明间御书房的御案上大大小小的卷宗奏章。
神熙女帝方才暴怒之下,唐甄陈教增等文臣武将生怕她身体有什么不适,叫了一次御医。
不过御医还没叫到,就被神熙女帝打发了。
东宫旧案已经结束了,太初宫亦立即开始反扑。
昨日三法司结案的折子已经正式呈上,太初宫折了很多人,不乏神熙女帝的股肱心腹。
今天的含章宫小宫议一开始,寇承嗣给身边的工部尚书冯景垣等人使了个眼色——寇承嗣已经是新任的鄂国公了,他死了爹。其父老鄂国公寇勋德在皇帝驾崩的次日病逝,女帝亲自去看过,鄂国公临终只喃喃,盼女帝多照应侄儿几分。
寇承嗣被夺情,在殿外手臂还缠着白,进殿才解下的。
冯景垣立即拱手道:“陛下,御驾避暑玉山行宫已成行,分化东宫麾下之势力刻不容缓。”
“朕知道。”
先前已经反覆商议过了,明太子麾下的开国勋爵和宗室王势力是最坚固的,宜从两仪宫的投臣及门阀下手,分而化之,或拢或削或除,多管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