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她从小就在永巷,有记忆就身处宫闱,更多真切的感受,就是她是个小心翼翼的小宫女。
  那些祖父伯父的时光,距离她已经太远了。
  家贫莫道曾祖贵。
  她从来不把这些出身挂嘴皮子上,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
  在她心里,她就是个永巷就小宫女。
  祖父、伯父、魏国公府,更像是一个符号。
  她这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听这些外面认识她祖父和伯父们的人,说起他们。
  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为她出生不久后、有记忆以来就已经发生了抄家夺爵感觉发在内心的难受。
  为她的祖父、伯父们感到悲哀。
  她忽然想起父亲,很多次,夜凉如水,他或偶尔闲暇端着小凳子坐在门槛后,或低头切肉菜淘米。
  父亲无声下那种凉意侵体的沉默悲伤。
  她又想起了前生的裴玄素,那个人,无怪疯了一样非得鞭尸掘坟。
  都是一样的,亲身经历,没法像沈爹一样看得开的,很容易就会疯癫一般的恨意。
  就好像蔺卓卿也一样。
  她家、蔺家,和裴玄素家,都一样。
  ……
  沈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刻意想起前生的裴玄素了。
  但思绪如潮闸,开了口,就汩汩涌了出去。
  前世种种,还很鲜明的,历历在目。
  有个问题,由于先前的磨合和初初恋爱,她没再去想,但此刻感情早已经稳定了。
  一日一日的甜蜜,她禁不住又想了起来。
  想起上辈子裴玄素浓艳的眉眼,阴柔摄人的轮廓的眼神,气势迫人,如火如荼,衮衮艳红披风和身影。
  偏阴沉冷漠,喜怒无常,相当骇人。
  现在回忆,他权势滔天,种种手段恨戾的让人发指是真的。
  或许他在很多人眼中都不是好人。
  坏透芯的权宦。
  但这辈子沈星经历过,一路陪着这辈子的裴玄素种种,她抱膝。
  沈星现在才知道,他是真的苦。
  比黄连胆汁都要苦的一生。
  ——他父母,还有义父赵关山,上辈子被挫骨扬灰了,高子文那些明太子留下的人做的。那时候他失去帝皇权位和大义,一度被重重压制。
  她还记得当日,姐夫皱眉,但高子文等人说刺激裴玄素,也合该这么做。
  不做也做了。
  这些明德帝留下来的心腹老人,姐夫一向都很尊重礼让,不做也做了,最后只得让他们下去。
  姐夫其实不赞同的,书房的灯亮了半夜。
  那时候,姐夫很好。
  其实姐夫一直都挺好的。
  沈星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很可能那些春天的药,姐夫也是半被迫去做的。
  姐夫其实不是为了皇权。
  他死时,眼里不是遗憾,没有对权力和英年早逝的不舍,而是释然和难受。
  姐夫很可能是为了明太子的遗志而活的。
  姐夫这人很重情,妻子可能等同于他生命之重,但明太子的恩情和抚育之恩,高于他的生命和一切。
  神志不清的最后,喃喃姐姐小字半夜,偶尔混沌几声四哥,最后才咽的气。
  但可惜那个时候,局势如同一台绞肉机,辘辘向前,不管是谁,上去了就停不下来了。
  裴玄素的父母被挫骨扬灰。
  上辈子义父死得也更惨,信息稀少,沈星只恍惚听见传言,义父有可能不是全尸,可能五马分尸,需要缝补下葬。
  那时候的裴玄素该有多绝望啊!
  甚至韩勃也重伤过,险些没命。
  他还遭遇过多次背叛。
  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外人看来,悍然权宦,玩弄权术,每一次以为他要失败身死了,每一次都绝地翻身,迎来更大的胜利。
  提辖司、朝堂、神熙女帝、明德帝、永贞帝,在他手里每个皇帝都不长命。
  直至收执半朝,迎来了一个小皇帝。
  不提他和外甥的事。
  他的每一次,又有哪次是容易的?这辈子沈星经历过,知道上辈子那人每一次天气变化旧患复发痛得起不来,有些旧患是怎么来的?
  那些阴沉冷漠喜怒无常,和重重骇厉手段之下,究竟藏了多少伤痛?
  那一道道大大小小被他刻意抹玉容膏淡化的疤痕之下,底下真正的创伤究竟是什么?
  沈星忽然想起,两人第一次在重阳宫做那事的时候,她就留意到他手臂外侧一刀刀的划伤,皮绽肉翻的锋利刀疤,很长很深,很多条并排的,整条左前臂外侧都是,可能有十几道。
  右边手臂也有,但少些,五六道。
  后来,她终于被他睡服。
  有时候,两人关系还算缓和的时候,她问了一次,这些让人胆战心惊的疤痕怎么来的?
  他淡淡说:“自己划的。”
  “蚕室出来不久的时候。”
  这辈子,抱膝坐在花坛上的沈星,想起那天午后他那句没什么表情的淡淡回答。
  她却突然想起了这辈子裴玄素下大狱的时候,她探监,他往自己手臂划的那几道伤口——幸好被韩勃打掉了匕首,划得不深,他皮肤好,没留下太多疤痕。
  沈星心脏不禁缩了一下,为伤悲那些经年过去还皮绽肉翻的深深自残刀疤们!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