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听她提到姜瑶,姜拂玉脸色一变:“白茵。”
  白茵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还请陛下恕罪,臣只是一时惆怅罢了。”
  姜拂玉饮尽碗中药,“把东西端下去吧。”
  她服药的消息不能走漏,连景仪宫的近侍也只有几个人知晓。
  姜瑶现在年纪还小,她的身上都不能有太大的变数。
  姜拂玉按着太阳穴,冷汗从额间冒出,白茵明白她又是旧伤复发,五脏疼痛。
  从前服用汤药尚可止痛,现在似乎连汤药都不行了。
  为何复发得这样快?
  “陛下,要传御医吗?”
  “不必去了。”
  “那…要朱砂丸吗?”
  朱砂可止痛,但也带着热毒,对人体有伤,可若是实在坚持不住,朱砂无异于一味镇定心神的良药。
  “也不必,你出去。”
  听到她说这句话,白茵就知道,她又要硬熬了。
  这一夜姜拂玉疼痛难忍,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睡,竟又梦见了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
  梦中已经是夏末还是初秋,天气尚未寒凉,她出门已经要披上薄绒披风。
  她的身体似乎在一年间迅速恶化,入秋后咳嗽不断。
  处理完政务后,她召见太傅和考校过公主学问的学士们,询问公主的学业。
  这些士人支支吾吾,说公主已经习字,想必不久之后会有所进益……
  不久之后不久之后……不过都是委婉说辞。
  姜拂玉目光一沉,即便明白学业并非一蹴而就的,有的孩子开窍晚,姜瑶八岁才开蒙,这个进度也算正常,可她还是没有办法不为姜瑶感到着急。
  她看着自己身体情况,默默估摸着自己剩下的年岁。
  她最担心的是,姜瑶年幼无知,人心不服,如果不逼姜瑶一把,让姜瑶快些成长起来,将来若她有不测,姜瑶恐怕不能服众。
  她深夜让人提灯出门,一路走到东仪宫前,她本来强忍着,不想要因为这次考核责备姜瑶,只是许久没有见她,专门挑在她入睡时,想要看她一面。
  然而,她所看见的是,已至子夜,书房却灯火长明,纸窗上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脑袋耸立着,在写写画画。
  姜瑶还没睡。
  得知姜拂玉到来,那个小小的身影朝她跑来,高兴地喊她:“母皇。”
  姜瑶似乎以为自己学至深夜,母亲会感念自己的努力,会夸奖她。
  可是姜拂玉心里不觉欣慰,只是荒凉,开口说的却是:“你学到半夜,就学出了这点东西吗?”
  话刚开口姜拂玉就后悔了,可是朝政、病痛积压,无一不推着她向姜瑶施压。
  在这个世道,所有人都只会看到你的成果,不在乎你是否努力,姜瑶这个样子,说出去不会被人称赞勤奋用功,只会被人骂一句蠢笨。
  姜拂玉脸色不动,看着姜瑶想要伸向她的手顿住,又垂落。
  她这才发觉姜瑶的手微微颤抖,那是握笔写了很久,累成这个样子的。
  她垂下双眸,遮挡住眼里濡湿的痕迹。
  她长得很像她父亲,但是性格和父亲完全不一样,她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落泪。
  姜瑶说:“我错了……”
  姜拂玉握紧双拳,转头离开。
  她痛恨自己,她好像不想这样逼迫姜瑶,不想对她施压,可似乎又控制不住自己。
  她想要让姜瑶像个寻常孩子一样长大,可是姜瑶是她的孩子,是国之储君。她身体又不好,御医推测的是十年,五年,她还能剩多少时间,姜瑶又能剩多少时间,她没办法不逼她。
  直到后来,姜拂玉细数姜瑶短暂的一生,她竟然是鲜少对她表露出关心。
  言辞严厉逼得她畏惧自己,不敢抬头正视自己,原本明朗的性子,也变得那样怯懦,那样小心翼翼。
  “母皇,”梦中,姜拂玉听见一个空灵的声音在喊自己,“我不配当你的女儿吗?”
  “其实,在你的心里,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把我当成你的孩子吧,因为我愚蠢,看我被朱夷明骗了整整两年,居然也没发现他有问题,或许死了也好。”
  那个声音笑了,“死了以后,你就可以挑选别的皇子皇女来当你的孩子。”
  ……
  林愫半夜忽而起身,发现对面书房灯烛长明。
  他微惊,姜瑶居然还没睡?
  他披上衣裳提着小灯,走到书房前,也不急着进去,就站在外面隔窗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听着里头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
  姜瑶在算账。
  她刚翻看账簿,就发现了里面的不对劲。
  襄阳王府的吃穿,用度,奴仆工钱,似乎都虚低了。偌大的襄阳王府,一个月的开支根本就不可能只有这么点。
  姜瑶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连忙要人把王府记录在案的奴仆档案,还有现在南市的商品时令的物价都调了出来。
  然后将她当年在大学课堂上学的那些都拾了起来,开始计算奴仆的实际用度,和账簿上的一一对应,做差异分析。
  姜瑶愈发笃定,这账本是虚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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